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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第一次见到这句话,是在开发区管委会的公示栏上。那天他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车后座捆着刚从批发市场趸来的一捆葱,绿油油的叶子随着车把的晃动扫着他的裤腿。风挺大,吹得公示栏上的红绸布哗啦啦响,那块崭新的宣传栏玻璃反光,他眯着眼看了半天,才把那行黑底白字一个字一个字抠清楚。旁边卖早点的张大姐探出头喊他:“老王,看啥呢?你那葱再不吃就蔫了。”他“哦”了一声,脚蹬子却没动,心里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不疼,就是有点麻。
老王住的家属院是老纺织厂的,墙皮掉得像块花斑狗,楼道里永远堆着舍不得扔的旧家具,谁家炒个辣椒,整栋楼都得捂着鼻子。他在厂里当了三十年保全工,手里的扳手比儿子还亲,后来厂子黄了,他就骑着二八大杠在早市支了个小摊,卖葱,卖蒜,偶尔捎带点自家腌的咸菜。儿子总说他:“爸,你这一天挣的钱还不够油钱,歇着吧。”他不听,每天天不亮就起来,骑着车穿过半个城,像是还在厂里上班似的,准时准点。
那天从管委会回来,老王的摊摆得有点心不在焉。有个老太太买葱,问他多少钱一斤,他张口就说“五块”,老太太瞪着眼说:“你昨天不还三块五吗?”他才回过神来,赶紧赔笑:“看我这记性,老糊涂了。”收摊的时候,他特意绕到管委会门口,那块宣传栏还在,红绸布被风掀起来一角,露出底下“招商引资”四个大字。他摸了摸口袋里皱巴巴的烟盒,想抽一根,又觉得在这儿不合适,捏了捏,又塞了回去。
晚上吃饭,儿子说单位要盖新厂房,就在开发区那边,以后上班得坐一个小时公交。老王扒着饭,突然问:“那边是不是要盖挺多厂子?”儿子说:“是啊,说是要建成工业园区,以后咱们这一片都得沾光。”老王没说话,夹了一筷子咸菜,慢慢嚼着,咸菜有点咸,他喝了口粥,粥是温的,顺着喉咙滑下去,心里头那点麻劲儿又上来了。
过了几天,老王的摊上多了样东西——一把卷尺。有人问他卖不卖,他说不卖,自己用。每天收摊,他都骑着车往开发区那边绕一圈,看见空地就停下来,掏出卷尺量量,嘴里念念有词。有回被巡逻的保安看见了,以为他是搞破坏的,把他拦住盘问了半天,他急得脸通红,说:“我就看看,我不干嘛。”保安看他不像坏人,摆摆手让他走了,他骑上车,后背都湿透了,却咧着嘴笑了,像个偷到糖的孩子。
儿子发现老王不对劲,是因为他开始打听水泥多少钱一吨,钢筋哪里买便宜。有天夜里,儿子起夜,看见客厅灯还亮着,推开门一看,老王正趴在桌上画图,纸上画着歪歪扭扭的方框,旁边写着“仓库”“办公室”,铅笔头都快磨没了。儿子吓了一跳:“爸,你这是干嘛呢?”老王手忙脚乱地把纸合上,支支吾吾地说:“没事,瞎画画。”儿子拿起纸,看见角落里写着“投资”两个字,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老王这些年攒了点钱,是准备给他娶媳妇的。
第二天,儿子没去上班,在家陪着老王摆摊。太阳挺大,晒得人发晕,老王戴着草帽,汗顺着下巴往下滴。儿子说:“爸,你要是想干点啥,跟我说,别自己憋着。”老王用袖子擦了擦汗,说:“我想在开发区那边盖个仓库,出租。”儿子愣了一下,他以为老王顶多是想整个大点的摊位,没想到是盖仓库。“爸,那得多少钱啊?咱们家那点钱不够。”老王说:“我知道,我跟你张叔他们打听了,可以贷款。”张叔是以前厂里的会计,现在在银行门口帮人填单子,老王这些天没少找他。
儿子没说话,蹲在地上帮老王把散了的葱捆好。老王看着他,说:“我知道你担心,我这把年纪了,折腾不动了。可我那天看见那句话,就觉得心里头敞亮。你说,我这一辈子,除了拧螺丝,啥也不会,现在有这么个机会,不试试,不甘心。”风把儿子额前的头发吹起来,露出他跟老王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眉眼,他抬起头,眼里有点红:“爸,你想干,我支持你。钱不够,我去跟同事借。”老王拍了拍他的肩膀,手上的老茧硌得儿子生疼,可他没躲,就那么看着老王,看着这个一辈子没跟他说过几句软话的男人,眼里头闪着光。
盖仓库的日子比老王想的难多了。地基刚挖好,就下了场大雨,坑里积满了水,他穿着雨靴在泥里蹚了一整天,回来的时候,两条腿肿得像萝卜。儿子心疼他,说雇个人干,他不让:“省点是点,这都是本钱。”有回买钢筋,人家看他是个老头,想糊弄他,给了些锈得厉害的,他发现了,二话不说就给退了回去,跟人吵了一架,回来的时候,嘴角破了,却乐呵呵地说:“咱不能让人坑了,这仓库得结实,不能让人戳脊梁骨。”
张叔偶尔会来看看,提着一兜苹果,站在工地上跟老王唠几句。“你说你,放着清闲日子不过,遭这份罪干嘛?”老王正在给刚砌好的墙浇水,水管子有点漏,溅了他一身泥点。“张哥,你还记得不?当年厂里扩建车间,咱们俩在工地上守了一个月,那时候你说啥来着?”张叔想了想,笑了:“我说你这倔脾气,干啥都得干出个样来。”老王直起腰,抹了把脸:“可不是嘛,这辈子就这德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