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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种的雨总带着股执拗,缠缠绵绵下了三日,直到第七日清晨,诗滢轩院角的芭蕉叶上才滚下最后一滴水珠。沐荷将那滴雨珠接入玉盏,对着晨光细看,珠里竟映出片流动的白,像谁把瀑布装进了水里。案头摊着幅新得的古画,画中庐山瀑布如银河倾泻,水雾里藏着几株倔强的荷,花瓣被溅湿的模样,与去年在黄山半山亭采的荷苗有七分相似。
“这画是云帆后人托人送来的。”临风用松烟墨细细补全画角的残墨,笔尖扫过瀑布的水纹,“画跋里说,当年璞玉与碧玉曾同游庐山,就在这瀑布下对过诗,可惜诗稿早失,只留下这‘飞瀑流泉’图。”
沐荷的指尖抚过画中瀑布的断层,笔意竟与《西域杂记》里天池冰裂的纹路如出一辙,只是更奔放,像把积压了千年的墨猛地泼在纸上。瀑布下的青石上刻着串符号,形状古怪,倒像《易经详解》里“坎为水”卦的变爻,只是多了几笔飞白,像谁在卦象旁添了道虹。
“你看这里。”她忽然按住画中水雾最浓处,那里有块极淡的朱砂痕,形状像片荷叶,边缘的褶皱里藏着个极小的指印,指节的弧度与临风握笔时的手势重合——去年他在黄山观日台题字,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此刻在晨光里细看,倒像托着瀑布的山石。
临风往砚台里添了勺新碾的墨,墨粒在水中舒展时,画中瀑布的水珠忽然泛起涟漪,与玉盏里的雨珠连成一线。“老云帆在《山川记》里写过,庐山瀑布的水‘能映故影’。”他捻起画轴末端的流苏,穗子上的丝线泛着水光,“是用蜀锦织的,浸过瀑布水后,会显出藏在经纬里的字。”
案头的《荷梅诗钞》忽然被风掀起,停在“云海日出”那页,沐荷在黄山写下的“两世牵挂一线牵”旁,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是用朱砂写的:“飞瀑如弦,待君和弦。”笔迹柔婉,像极了碧玉的字,墨色里还沾着点细碎的银,像瀑布溅起的星子。
“该去趟庐山。”沐荷将画轴卷起时,玉盏里的雨珠忽然坠落在宣纸上,晕出的水痕竟与画中瀑布的走向完全重合。她想起师太圆寂前交托的木匣,里面有半块绣着水纹的丝帕,靛蓝的线在潮湿的梅雨季里泛着微光,像刚从瀑布里捞出来的。
去庐山的路走了五日。火车穿越大别山时,窗外的云雾漫进车厢,沐荷望着雾里的峰峦,总觉得有白练般的水流在云间穿梭。临风从行囊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块月牙形的玉佩,玉质通透如冰,上面刻着半阙《望庐山瀑布》,字迹是李白的,却在“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尺”字尾端,多了个小小的荷纹,是璞玉后来添的。
“这是从西域商队手里换的。”临风将玉佩贴在车窗上,雾气在玉面凝成水珠,顺着荷纹的刻痕往下淌,“商队的老先生说,当年碧玉曾把这玉佩系在瀑布边的老松上,说‘玉随水去,情随心留’。”
玉佩刚触到沐荷的指尖,她忽然看见片晃动的光影:瀑布下的青石上,穿青衫的书生正对着飞瀑朗吟,穿蓝裙的女子蹲在旁边,用银簪在湿滑的石上写字,簪头的荷苞沾着水雾,把影子投在水里,像幅被揉皱的画。
“是他们。”她喃喃道,玉佩上的荷纹忽然发烫,像揣了团小小的火。临风的手覆上来时,两人的指尖同时触到“三千尺”的刻痕,玉里竟透出点虹光,映得彼此的影子在雾汽上交叠,像幅被阳光晒软的画。
抵达庐山脚下时,向导指着远处的峰峦说,瀑布就在那道云缝后面,只是寻常人要走三个时辰的石阶,且需得晴日才能见着全貌。沐荷把那半块水纹丝帕系在腕间,丝帕上的靛蓝在山风里泛着光,像在引路。
转过一道山梁时,眼前忽然炸开片银白。瀑布果然如古画里那般倾泻而下,水珠被山风卷着扑面而来,带着股清冽的凉,打在脸上竟有些疼。瀑布下的深潭泛着翡翠色,岸边的石缝里开着些细碎的花,花瓣上的水珠滚落时,与那枚月牙玉佩的形状一模一样。
“是三叠泉。”临风的声音被水声吞没大半,他指着瀑布的断层,“上叠如飘雪拖练,中叠如碎玉摧冰,下叠如玉龙走潭——与画里的分毫不差。”
沐荷踩着湿滑的青石往潭边去,水没到脚踝时,忽然觉得有什么在脚边蹭,低头一看,是尾半透明的鱼,鳞片上的纹路与水胆玉的裂痕重合,鱼嘴衔着片枯叶,正是从诗滢轩带来的那片,此刻被水浸得舒展,叶脉上用炭笔写的“等”字愈发清晰。
青石的裂缝里卡着半块陶片,上面留着个模糊的指印,指腹的纹路与临风在黄山题字时按在石桌上的那枚重合。沐荷忽然发现,陶片的断口处刻着个“荷”字,笔锋与她补在《凰赋》手稿上的如出一辙,只是被水浸得发涨,像刚从谁的指尖落下。
“你看这里。”临风指着瀑布中段的崖壁,那里有片深色的水痕,形状像首竖写的诗,只是被水流冲刷得只剩残笔,“像不像璞玉的笔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