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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妍身着茜色宫装,云鬓斜簪一支赤金点翠五尾凤钗,行动间环佩泠泠,娇媚不可方物。她莲步轻移,至御前盈盈下拜:“臣妾恭请皇上圣安。”礼毕,便似弱柳依人般偎近御座,纤指轻拂龙袍袖缘,眼波流转:“皇上且瞧,臣妾这身新裁的茜色云锦可还入眼?说是江南织造特贡的时新花样,臣妾想着颜色鲜亮,赶着做了来,只盼博皇上一笑。”
皇上在临窗的暖炕上坐了,含笑颔首,目光却掠过她华裳,落在一旁小太监捧着的紫檀托盘上。他随手拿起一份奏折,指尖在明黄封面上点了点,语气温煦:“爱妃丽质天成,自是穿什么都好。只是……”他话锋微转,将奏折递到金玉妍眼前,“适才批阅本章,见有言官劾奏,道是你家商号经办的贡品,恐有疏漏,倒叫朕悬心。”
金玉妍心尖一颤,面上笑意愈甜,柔声道:“哦?不知是何等琐务,竟劳圣心垂询?”她顺势依偎得更近些,吐气如兰。
皇上轻拍其手背,声线沉缓下几分:“有御史具本参劾,指金家所贡之高丽参、貂皮等物,或次充好,或掺陈霉。内务府循例,须对你家‘皇商’名籍重加勘核。朕已降旨,着户部会同内务府,选派干员组成‘稽查会办’,对金家近三五载所有承办官贸,施行‘总核历年出入项’。”他顿了顿,目光似不经意扫过玉妍微僵的粉颊,续道:“此非细故。凡贡品清册所列之极品东珠、老山参、上等貂皮,其数可足?其质可符?此乃首务。”
金玉妍强笑欲辩,皇上抬手止住:“其二,金家采买官中物料之价,有无浮冒?发卖内府余存之价,可曾刻意抑勒,损公肥私?”
“其三,历年大宗官商贸易,所涉关税、落地税等项,是否如数完纳?有无偷漏隐情?”
“其四,尤关紧要者,东珠乃御用禁物,采捕向有严规;貂皮贸易,更系边陲重务。须彻查有无私越关津、夹带走私情弊?可曾恃势侵夺边民生计,盘剥猎户?” 他合上奏本,龙目微睐,威仪自生,“爱妃,此数端皆干犯法纪,朕不得不行勘核,务求水落石出,以正朝纲而息物议。”
金玉妍如闻霹雳,花容失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带凄楚:“皇上!冤枉!天大的冤枉啊!此必为构陷!”她以额触地,珠泪潸然,“金家执掌皇商以来,夙夜惕厉,唯恐有负圣眷,岂敢行此自绝之径?必是那起子眼红心黑的奸商刁民,见臣妾得侍天颜,金家稍得体面,便妒火中烧,捏造谤言!万望皇上洞烛其奸,莫堕小人彀中!”
皇上俯身,亲手将她搀起,携坐身侧,温言道:“爱妃且宽怀,朕亦作此想。正因朕不信金家糊涂若此,更觉此谤恶毒,故特命严加勘验!”他握紧玉妍微凉柔荑,语重心长,“唯经此番彻查,寻得实据,方能洗刷污名,令宵小钳口。然…这稽查会办之制,乃列祖所定,法度森严。纵是朕,亦难徇私废公。恐要委屈你家商号,暂受盘诘之扰,凡库藏账册、经手人役,皆需备询。其间或有不便,爱妃还须体谅。”
金玉妍心乱如麻,强抑惊惶,贝齿轻啮樱唇,眼波闪烁不定。她抬起泪眼,带着几分试探,声音愈发娇柔婉转:“皇上垂怜,臣妾感激涕零。然则…商贾营生,千头万绪,货殖周转,岂能毫厘不爽?若说事事尽善尽美,账账锱铢无差,货货皆为无瑕至宝,绝无半分…半分可斟酌的余地…”她偷觑天颜,小心翼翼续道,“恐是粉饰虚辞,反成欺罔。市井交易,盈亏消长间,偶有微瑕,亦属常情。若以圣贤圭臬绳墨商贾,只怕这四海之内,便寻不出一家‘清白’字号了。”
皇上闻言,非但不恼,反而更紧地握住她的手:“爱妃此论,亦非无理。账目浩繁,偶有疏失,情有可原。”他倾身低语,如授机宜,“然稽查之道,首重‘册档明白’、‘票证俱全’八字!但凡簿籍条分缕析,银货来踪去迹清晰,采办有契,交割有单,税课有票,样样齐整,环环相扣,纵是包龙图复生,亦难指摘。”他微微倾身,指节轻叩其掌心,“凡账目有缺漏处,速速描补齐全;凡物项有存疑者,妥拟圆融说辞。只要簿面光鲜,票证无大纰,朕心中,自有分晓。”
这番低语,字字句句敲在金玉妍心头,分明是开了一道生门,却也点破了那层她不敢深想的窗纸。她面上依旧维持着楚楚可怜的情态,眼波盈盈,泪光未干,仿佛不胜惶恐,实则心念电转,如同走马灯般急速盘算起来。
描补?圆融?那支斜簪的五尾凤钗的流苏,随着她微微的颤抖,在鬓边轻轻摇曳。
皇上复又展颜,宽慰道:“另则,你弟弟金简在武备院当差,朕观其勤慎,颇堪造就。此番只要你家商号顺遂过了稽查关隘,朕念爱妃情谊,兼惜金简之才,非但前愆不究,日后这皇商差事…”他意味深长一顿,“或可增派些更体面、更殷实的皇差,亦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