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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窗棂上渐染了黛青,正是掌灯时分,意欢方踏着薄暮而来。魏嬿婉闻报是她,眉眼间那抹端凝之色便如春冰乍融,只余下松快。
她含笑拍着身侧的锦榻,嗓音里带着一丝慵懒的倦意:“阿弥陀佛,可算盼得你来了!这一日间,人来客往,喧扰不休,直闹得我骨软筋酥,气都喘不匀。好意欢,快别拘礼了,且自便罢。若觉乏了,便上来歪一歪,同我一处躺着,岂不自在?”
意欢款步近前,瞧着魏嬿婉在榻上慵懒的模样,不由噗嗤一笑,伸出纤指虚点着她道:“啧啧,如今也是正经上了玉牒的妃主子了,怎生还是这般总角小儿的心性?”她挨着榻沿坐下,又道:“我呀,正是掐算着你这一整日,必是脚不沾地、眼不得闲的,被那些个虚礼俗务缠绕得脱不开身。故此才巴巴儿地挑了这日影西斜、宫门将闭的清净时辰过来,好与你安安静静说几句体己话儿。”
魏嬿婉听了,心中熨帖,伸手便将她柔荑拉住,轻轻一带,笑道:“正是这话,快上来。”
意欢依言斜倚在她身畔,魏嬿婉顺势便如一只寻着了暖窠的猫儿,将身子微蜷,轻轻偎进意欢怀中,寻了个最舒适的姿势。
她仰面望着帐顶繁复的缠枝莲纹,静默了片刻,幽幽叹道:“世人常道,猫儿狗儿,虫豸蝼蚁,天生便有一身皮毛鳞甲,或软或硬,总归是护身的壳子。偏生我们这些人,赤条条来去,倒似无遮无挡。”
“后来才渐渐悟了,原来这人呐,活在这万丈红尘里头,虽无那天生的甲胄,却另有一重更紧要的‘壳’——那便是身份、地位。离了它,任你是谁,在这世上行一步路,说一句话,便似赤足行于荆棘,张口吞着冷风,处处碰壁,人人轻贱。有了它,哪怕只是薄薄一层虚名,旁人眼里,你才算是个‘人’,才配得上几分敬,几分畏,几分虚情假意的周全。”
“有时夜深人静,独自思量,真觉得荒唐得很。人,生而为人,本是天地造化,何须外物来证?可这世道偏生如此颠倒,竟要靠着那身外的‘壳’,方能挣得一个‘人’的体面……真真是可叹,复又可悲。”
说到此处,魏嬿婉忽地将脸更深地埋在意欢温软的衣襟间,声音闷闷的,却带着一种卸下所有伪饰后的依赖与庆幸:“……幸而,幸而还有你。在你眼前,我不必顶着那劳什子的‘壳’,不必是某某妃嫔,不必端着一副贤良淑德的架子。你眼里的我,亦始终是当年那个魏嬿婉,这就够了,比什么都好。”
意欢听罢,心中亦涌起酸涩与怜惜,纤纤玉指便如春风拂柳,轻轻梳理过魏嬿婉鬓边微乱的青丝:“你的心思,我岂有不知?这重重宫阙,金枷玉锁,你我原都不是甘心困守之人。只是……”她指尖微顿,声音更低柔了几分,“只是嬿婉,你与我,终究不同。我尚有几分家世根基傍身,便是不去刻意邀宠媚上,只守着本分度日,旁人也不敢太过轻贱了去,衣食起居,总归不至于受苦。可你……你是赤手空拳闯进这龙潭虎穴的,前无依仗,后无退路,步步荆棘,若不为自己奋力挣一个响亮的身份,一个稳固的位份,如何能在这吃人的地界里保全自身,安然立足?你的难处,你的不得已,我……都明白。”
魏嬿婉在她怀中静默良久,那温热的气息熨帖着她疲惫的心神。半晌,她忽地仰起脸,眸中带着一丝好奇与向往,轻声问道:“意欢,你最想做什么?”
意欢唇角漾开一个清浅、又极辽远的笑意,神思飘向九霄云外,声音轻得像一阵风:“鸟儿。”
“鸟儿?”魏嬿婉微讶,撑起身子看她。
“嗯,鸟儿。”意欢重重颔首:“你看那九天之上的飞鸟,何等自在逍遥!它生来便无拘无束,振翅间便能扶摇直上,冲破云霄。万里层峦叠嶂,不过是指爪下几点青痕;浩渺江河湖海,不过是翼影间一泓碧水。朝饮坠露于昆仑之巅,暮栖梧桐于南海之滨。东风起时,便逐流霞而舞;秋霜降后,可随雁阵南翔。天高地迥,宇宙无穷,何处不可容身?何处方寸能束其羽翼?它不恋金笼玉粒,不惧山高水险,只凭着胸中一点鸿鹄志气,一身无羁风骨,便能翱翔于天地之间,俯仰于造化之内!那才叫真真正正地活着,不辜负这七尺之躯,不虚度这光阴流年。”
魏嬿婉顺着意欢的目光望向窗外,却只见暮色沉沉,宫墙高耸。
“鸟儿……好一个‘纵横山川’的鸟儿……”
是夜,魏嬿婉沉入梦境。然那梦境,既非她心心念念的青云之志,亦非意欢所绘的壮丽山河。迷离恍惚间,唯见金玉妍身着那身她珍藏的李朝故衣,褪去了大清妃嫔的华服章彩,素雅裙裾如蝶翼般旋开。她一遍又一遍地旋转,足尖轻点,似要挣脱什么束缚,身影在虚空中渐次模糊,只余下那异国衣袂翻飞的寂寥回响,久久不散。
半月后,魏嬿婉终难按捺,移驾启祥宫探问。甫至宫道,即见数宫人匿于廊庑阴翳处,窃窃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