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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场点兵的烟尘与喝彩声仿佛还萦绕在耳际,那筋骨铮鸣、肩背如松的锐气尚未在澈儿周身完全散去,东宫偏殿内,却已悄然换了一番光景。殿内并未燃熏香,只开着一扇临水的支摘窗,初秋微凉的空气带着庭院里草木的清润气息流淌进来,中和了殿宇惯有的肃穆。阳光透过细密的窗格,斜斜地洒在殿心一张朴素的榆木圆几上,光柱中细小的尘埃无声浮动。
澈儿换下了那身象征威仪的玄色劲装,只着一件素净的靛青色常服袍子,袖口挽起一截,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他正躬身在一方小小的红泥火炉旁,专注地侍弄着炉火。炉上架着一个式样同样简朴的陶壶,壶嘴正溢出缕缕白汽,发出细微的“嘶嘶”声。几上摆着几个粗陶茶杯,釉色不均,却洗刷得干干净净。
几位穿着粗布短褂、裤脚还沾着些许干泥点的老农,被内侍引着,有些局促地站在殿门口,手脚似乎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为首的老者,头发花白,脸上刻着深深的沟壑,一双粗糙的大手紧张地互相搓着。他们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踏入这东宫重地,更别提是太子殿下亲自召见。
“几位老丈,快请入座。”澈儿直起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抬手示意。他眉眼间的锐气此刻尽数敛去,只余下一种令人心安的平和,仿佛邻家勤勉的后生。
老农们受宠若惊,连声道着“不敢当”、“折煞小老儿”,在宫人引导下,才小心翼翼地挪到圆几旁,挨着矮凳的边沿坐了半个屁股,腰背挺得笔直。
澈儿提起陶壶,滚烫的水注入粗陶杯中,几片嫩绿的春茶在沸水中舒展开来,打着旋儿沉浮,一股清新雅致的茶香瞬间在殿内弥漫开来,冲淡了老农们带来的泥土气息,却奇异地并不冲突,反而有种奇妙的融合感。他亲手将茶杯一一奉到老农面前。
“尝尝,这是今年江南新贡的春茶,雨前龙井。”澈儿自己也端了一杯,在圆几另一侧坐下,姿态放松自然,“不是什么稀罕物,但胜在新鲜爽口。”
“使不得!使不得啊殿下!”为首的老农姓张,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双手颤抖着捧住那温热的粗陶杯,仿佛捧着什么稀世珍宝。其他几人也诚惶诚恐地接过来,粗糙的手指摩挲着杯壁,感受着那份暖意,心中的惶恐竟真的被这杯热茶和眼前储君平和的态度驱散了大半。茶汤清澈碧绿,映着从窗外透进来的明亮天光,在粗粝的杯沿上跳跃着点点碎金。
“张老丈,”澈儿啜了一口茶,看向为首的老者,语气如同闲话家常,“今岁京畿的冬小麦,返青时墒情如何?我前些日子去看,苗情似乎不错。”
张老汉一愣,没想到储君开口问的竟是这个,如此具体,如此内行。他下意识地挺直了些腰板,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农人特有的认真:“回殿下,托赖去冬雪足,开春又下了几场透雨,墒情是好!返青快,分蘖也多。就是……就是清明后那场倒春寒,冻坏了些嫩苗,好在不算太厉害。”他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用布满厚茧的拇指和食指比划着冻坏的苗高,动作自然。
“虫害呢?往年地里的黏虫、蚜虫闹得凶。”澈儿追问,身体微微前倾,显出十足的关切。
“今年还行!”旁边一位姓李的老农忍不住插话,声音洪亮了些,“官府发的那种‘草木灰拌苦楝汁’的土方子,管用!喷了几次,虫子少多了。就是……就是有些地方官差来收‘药钱’,收得有点狠。”他说完似乎意识到不妥,声音又低了下去。
澈儿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但并未动怒,只是认真地记下:“嗯,药钱的事,本王记下了。桑麻呢?听说城北几个庄子今年桑叶长得格外好?”
提到桑麻,几个老农的话匣子彻底打开了。种桑养蚕是许多农户重要的生计来源。
“好!桑叶又肥又厚!”张老汉脸上有了光彩,“蚕茧结得也大,丝亮!就是……就是茧价还是被那些大商行压着,他们说多少就多少,咱们小门小户的,没个议价的余地啊。”
“是啊殿下,”另一位老农叹息着接口,“辛苦一年,茧子卖了,除了交税,也就勉强糊个口。要是能……能再减些负担就好了。”他说着,小心翼翼地觑着澈儿的脸色。
澈儿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注意到李老汉说话时,下意识地摊开了手掌,那掌心布满了厚厚的老茧和细密的裂口,纵横交错,记录着无数个烈日下、寒风中的劳作。他放下茶杯,竟也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李老汉掌心的茧痕边缘。那触感粗粝坚硬,带着岁月的重量。
“老丈这双手,便是大靖的根基。”澈儿的声音低沉而郑重。
李老汉浑身一震,眼眶瞬间就红了,嘴唇哆嗦着,看着自己那双被储君触碰过的、沾满泥土气息的手,一股说不出的暖流涌上心头。
“负担……”澈儿收回手,重新端起茶杯,目光扫过几张饱经风霜却充满期盼的脸,“去岁在江南试行‘一条鞭法’,将田赋、徭役、杂税合并征收,简化流程,裁撤了中间盘剥的环节。据报,小民负担确实减轻不少。此法,”他顿了顿,目光沉静而坚定,“本王意欲在京畿也逐步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