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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文的手指悬在摊开的工坊地形图上,骨节分明,缓缓移动,如同将军以指代剑,在沙盘上划分生死疆界。
“铁匠坊,要分家。”他声音不高,却沉甸甸地压在空气里,带着一种不容转圜的力道,“牛二,专司镰刀、锄头、犁铧这些农家生计。带上手艺过得去、但尚未摸到精微门槛的匠人,搬到你们工坊西边那片开阔场院去。地方宽敞,烟火气足,正合用。”
指尖随即重重落回图纸核心区域,“原先工坊最要紧的地段,连同紧挨着熔炉的这片宝地,”那一点仿佛带着金石之音,“划出来,专做精密的机器!翻砂工坊,就贴着冶炼高炉起建。韩束那边铁水奔流而出,立时可用小车推送过去浇铸,省下无数脚力,也省下铁水冷却的功夫。”
他抬起头,目光掠过牛大粗犷的面庞和陈康那因常年专注而显得异常锐利的眼睛。
“工坊内部如何排布,甬道如何开掘,屋舍如何起造,刘泉那里已有详图。你们自去寻他商议,他是此道行家。”话语微顿,秦文的眼神陡然变得深邃,如同两口不见底的古井,“唯有一条,是铁打的规矩——高炉区域,务必如铁桶一般,隔绝内外!两处通联外界的门户,须择心腹可靠之人日夜看守,等闲匠人、杂役,严禁窥探、更严禁无故靠近!”
在这大梁朝,惊世骇俗的技艺便是悬在颈上的利刃,亦是招致祸端的源头。
秦文那座日夜吞吐烈焰的“神炉”,无异于怀揣于闹市通衢的稀世奇珍,光芒足以刺瞎贪婪者的眼,引来噬骨吸髓的豺狼。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八个字浸透的血泪。
那高炉核心的禁地之内,唯有韩束领着数十余名签了死契的匠人日夜操持。
这些匠人的身家性命,连同妻儿老小的温饱,早已与太福祥这棵大树紧紧缠绕。他们吃在炉边,宿在坊内,形同圈禁,却也换得妻儿免于冻馁,稚子能得一口安稳饭食。
这便是赤裸裸的利益枷锁,是秦文身为商贾,在这人命如草芥的世道里,所能设下最冷酷也最有效的樊笼。
“东家放心!”牛大神色凛然,“不止这一处,往后咱太福祥工坊每一处要害工艺,都得这般隔开。就算一处不慎漏了风,也不至于让人把咱的根底连锅端了去!”
“尤其是东家您新琢磨出来的宝贝车床,俺老牛琢磨着,得挪到那边!单独圈个高墙深院,再配上双岗,叫那苍蝇都飞不进一只,才算稳妥!”
“准了。”秦文颔首,对这个提议深以为然,“璇玑重地,生人勿近。”
他心头悬着的警惕,从来不是大梁内部那些可能笨拙模仿的匠人,而是北境那头蛰伏已久、獠牙森森的恶狼——北燕。那些无孔不入的探子,行事狠绝,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
“接下来,是铁管。”秦文又抽出一张墨迹尚新的图纸,递给牛大。纸上的线条简洁却奥妙无穷,勾勒出一台前所未见的制管机雏形,“有了之前造出的匀质铁板,你再依此图,打造这台机器。”
牛大双手接过,如捧圣物,只粗粗扫了几眼,那张黝黑粗犷的脸庞上瞬间爆发出近乎朝圣般的狂热与叹服:“老天爷!东家真神了!这法子……忒精妙!忒好用了!俺这榆木疙瘩脑袋,怎么就死活转不过这个弯!”
他激动得声音发颤,小心翼翼地将图纸卷起,紧紧贴在胸前那厚实的肌肉上,仿佛那不是一张纸,而是一道直通天工造化的符箓。
“这些图纸,”秦文的声音沉凝如铁,目光锐利地扫过牛大和陈康,“务必妥善。用毕,立时送回我处,或就地焚毁,片纸不得流出此门!”
“东家您把心放肚子里!”牛大拍得胸脯砰砰作响,震得案上烛火都摇曳起来,“图样都刻进俺这榆木脑袋里了!等做出第一件样机,俺老牛亲手把它塞进炉膛,亲眼看着它烧成灰飞!绝不留半点痕迹!”
“好。”秦文不再多言,手指重新落回那核心的蒸汽机图纸上,“下一步,铸造那些复杂的接头弯头。还有压力罐的气密如何做到万无一失?热力转换的效率如何再提升三成?安全阀的加固……”烛火将三人的身影长长投在墙壁上,扭曲晃动,如同上演着一幕关乎大梁未来气运的皮影大戏。
书房内,烛芯一次次被银剪“喀嚓”剪落,又一次次顽强地拔高火苗。图纸铺开又卷起,牛大粗糙如树皮的手指和陈康那因常年摆弄精密部件而略显纤细的手指,在图纸上划动、争论。炭笔在粗糙的草纸上沙沙作响,勾勒出新的筋骨与脉络。牛大粗嘎如砂石摩擦的嗓门,与陈康因激动而拔高的尖利声音激烈碰撞,秦文则用最直白浅近的白话点出要害,偶尔夹杂一两个如“应力集中”、“密封圈失效”般格格不入的词汇,如同锋利的锥子,精准地刺破层层技术迷雾。
窗外夜色浓稠如化不开的砚台墨汁,直至三更梆子那沉闷而悠长的声音穿透寂静,牛大和陈康才被等候在门外、哈欠连天的徒弟搀扶着,摇摇晃晃地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