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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余下阶前,诸葛亮压抑的、撕心裂肺的恸哭。
像孤雁折翼,坠入永恒的寒夜。
白帝城的风,从瞿塘峡的裂口中咆哮着挤进来,卷着江水的湿冷和山石的寒意,像裹了无数细小冰碴的刀子,刮过宫墙,钻进窗棂的缝隙,也钻进我骨头缝里。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深处溃烂般的疼痛,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我躺在这张宽大的御榻上,身下是蜀地最上等的锦褥,层层叠叠,绣着繁复的龙纹。可那柔软的丝绒,此刻却像浸透了猇亭那场冲天烈焰下、七十万蜀中儿郎滚烫粘稠的血浆!沉重、冰冷、粘腻,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甜和焦臭。每一次细微的挪动,都仿佛有无数烧焦的枯骨在身下摩擦、呻吟。
那件明黄色的龙袍,沉沉地压在身上。曾经象征着至高无上的尊荣,此刻却像一张巨大而冰冷的裹尸布,将我层层束缚,勒得我喘不过气。每一次心跳,都变得如此艰难,如此微弱,仿佛随时会被这无边的沉重彻底碾碎。
“陛……陛下……”内侍佝偻着身子,捧着一只热气袅袅的药碗,跪在榻前。他的声音抖得不成调,浑浊的眼睛里盛满了恐惧和一种濒临崩溃的茫然。碗里褐色的药汁散发着浓烈苦涩的气味。
我甚至没有力气去看他一眼。只是用尽全身残存的一点力气,猛地挥动手臂!
“啪!”
药碗被狠狠扫落!温热的、粘稠的褐色药汁泼洒出来,溅在织金绣龙的厚厚地毯上。那深色的液体迅速洇开,蜿蜒、扭曲,如同一条剧毒的蛇,无声地爬行在象征着帝王尊贵的图案之上。
殿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一股更强的、带着江峡特有湿冷腥气的风猛地灌入,吹得殿内垂挂的纱幔疯狂舞动,如同招魂的白幡。一道清瘦的身影,逆着门外惨淡灰白的天光,立在门槛处。他像一幅被岁月和风霜蚀刻得太久的墨画,只剩下嶙峋的骨线,清瘦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是诸葛亮。
他没有说话。没有行礼。没有像往常那样手持羽扇,从容进谏。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石碑,隔绝了门外所有的光,也隔绝了这殿内绝望的死气。他的目光,穿透殿内昏沉的阴影,落在我身上。那目光里,没有责备,没有哀伤,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疲惫和……洞悉。
我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自己的一只手。视线模糊地聚焦在那枯槁的手背上。皮肤松弛地耷拉着,布满了深褐色的老年斑,像枯死的树皮,紧紧裹着下面嶙峋凸起的骨节和青紫色的血管。这双手……这双手,曾经握得住雌雄双股剑,在虎牢关前劈开华雄的铠甲;曾经挥得动千军万马的令旗,在赤壁的烈焰中搅动风云;曾经稳稳地扶起过醉倒的张飞,拍抚过关羽傲岸的肩头……
如今,它却连一只空空的玉杯,也无力端起。每一次轻微的颤抖,都耗尽了这具残躯里最后的热量。
“孔明……”我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败的风箱在拉扯,每一个字都带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痛楚和浓重的铁锈味,“地……图……”
诸葛亮的身影终于动了。他沉默地走到榻前,没有多余的动作,从袖中缓缓取出一卷磨损了边缘的绢帛。两名内侍颤抖着上前,在御榻前将那卷轴小心翼翼地展开。
一幅描绘着万里河山的舆图,在昏沉的光线下呈现出来。墨迹纵横,勾勒着山川河流,城池关隘。然而,更多的,是斑斑点点的、早已干涸发黑的印记——那是血。是无数军报被鲜血浸透后,又无数次被手指按压、摩挲留下的印记。我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死死地钉在了地图上那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