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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三刻的县衙后堂还罩在晨雾里,宋明允的官靴碾过满地碎纸,靴底沾了星点墨痕。
他把李焕的乡试答卷往案上一摔,纸角扫过茶盏,溅出半滴冷茶在"焕"字上,像块深褐色的疤。
"张老三,"他扯松领口,指尖敲了敲答卷上"李焕"二字,"去查这小子三代。
门客能中举?
当大昌的科举是崔府的墨池,想蘸就蘸?"
张老三揉着昨夜追李焕时磕青的膝盖,拎起佩刀往外走:"大人,小的这就去西市找王媒婆——她专给富户寻清客,保准知道李焕的底儿。"
日头爬上照壁时,张老三的破靴子"咚咚"砸进二堂。
他怀里揣着半块烤红薯,嘴角沾着糖渣子,却顾不上吃:"大人!
查着了!
李焕他娘是崔家嫁出去的姑娘,上个月刚在崔府吃的寿宴!"
宋明允正在比对崔明远题匾的墨迹,笔杆子"咔"地断在指缝里。
他想起昨日在崔府花厅,那幅"铁砚磨穿"的匾额,墨色浓得像要滴进人骨头里——和李焕答卷里"磨"字的运笔走势,连墨点溅落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周先生呢?"他突然抬头。
"在班房跪着,"张老三搓了搓手,"那老学究嘴硬得很,说替李焕抄卷子是'提携后进'。"
宋明允扯下案头的牛皮纸,展开上面密密麻麻的指纹拓印——那是他让仵作拿松烟墨拓的,李焕答卷、崔府账房账本、周先生教案上的指印,竟像同一个模子扣出来的。
"带上来。"他把拓印往袖子里一塞,走到堂前拍了下惊堂木。
周先生被押进来时,青布衫下摆沾着草屑,花白的胡子直抖。
他跪在砖地上,抬头正撞进宋明允的目光——那目光像把淬了盐水的刀,刮得他后颈发凉。
"周先生替人抄卷子多少年了?"宋明允端起茶盏,水汽模糊了他的笑,"从童生试到会试,抄过多少'李焕'?"
周先生喉结动了动:"大人明鉴,老朽不过是...帮衬寒门学子..."
"帮衬?"宋明允"啪"地甩下拓印,"这是李焕答卷的指印,这是松风堂账房的借据指印,这是你教小公子习字的描红本指印——周先生的大拇指,倒比印泥还规矩。"
周先生的手指猛地抠进砖缝里。
他看见拓印上那枚指纹,螺纹像团乱麻,正是自己抄书时磨出的茧子形状。
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打湿了前襟的"孝"字——他想起来了,上个月崔府老夫人发丧,账房让他替写二十份吊唁帖子,每一份都按了指印。
"大人,"他突然哭出声,"崔家给的束修够买三亩地!
老朽那瘫在床的儿子...他要吃药啊!"
宋明允望着他颤抖的肩膀,突然想起昨日在县学看见的小乞丐——那孩子蹲在墙根啃冷馍,手指冻得像胡萝卜,却还攥着半本破《论语》。
他把茶盏重重一放:"你抄了一辈子书,倒抄不出个'清白'二字。"
夜漏初下时,后衙的窗棂被敲得"笃笃"响。
宋明允举着烛台开门,正撞进小福哭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