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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漫过安平县城头的老槐树时,宋明允正蹲在县衙后院的墙根下,往张老三的青衫上别最后一枚翡翠扣。
那是他今早从库房顺来的,据说是前县令夫人的陪嫁,此刻在夕阳里泛着油腻的绿光。
"大人,这扣儿硌得慌。"张老三扯了扯领口,喉结随着吞咽上下滚动,"咱装阔佬也得有个度,您瞧我这手,昨儿验尸沾的尸斑都没洗干净——"
"慌什么?"宋明允甩了甩新换的湖绸大氅,腰间挂的不是银勺,反倒是个雕着百子图的玉牌,"松风堂的赵少东家最爱看这派头。
你记着,一会儿我说话你就笑,我摸茶盏你就掏银子,别露怯。"他忽然凑近,压低声音,"再说了,你当那赵崇真看不出咱们是官?
他就是要个台阶下——毕竟往墨里掺毒这种事,总不能明着卖给县太爷。"
松风堂的门脸儿在暮色里泛着油光,朱漆匾额上"松烟凝香"四个金漆字被擦得能照见人影。
宋明允刚抬脚跨进门,就有个伙计哈着腰迎上来,可目光扫过两人的行头后,腰弯得更低了:"两位爷里边请,我们少东家亲自招呼贵客。"
后堂的炭火烧得正旺,赵崇斜倚在檀木圈椅里,湖蓝衫子上沾着星点松烟,见两人进来也不起身,只漫不经心拨弄着茶盏:"这位爷面生得很,是来买墨的?"
"赵少东家好记性。"宋明允一屁股坐在对面,把玉牌往桌上一磕,"我表叔在苏州开绸庄,说贵号的墨最是金贵,特意让我带两匣子回去送考官。"他瞥了眼赵崇案头摆着的新墨,墨身雕着云纹,"就那种...特供考场的?"
赵崇的手指顿了顿,眼尾挑起来:"考场用墨讲究得很,松烟要取伏牛山十年老松,胶得用东阿驴皮熬七七四十九天。"他忽然笑了,"不是谁都能用的——您可知今年春闱,多少寒门士子写着写着笔就抖?
说是中了邪,实则是墨里少掺了味药。"
张老三的手在桌下攥成拳,宋明允却笑得更欢了,抄起块墨在手里颠了颠:"赵少东家这是说,松风堂的墨能'帮'人?"
赵崇的目光扫过宋明允腰间的玉牌,又落在他沾着茶渍的袖口——那是他故意蹭的,像极了没见过世面的阔少。"您要真想要,每锭加五两银子。"他敲了敲桌角,"但得先交定银。"
"成!"宋明允拍案,震得茶盏跳起来,"明儿让伙计来取——"他突然压低声音,"就是...那味药,能多给点么?
我表叔说,今年有几个刺头,得让他们连笔都握不住。"
赵崇的瞳孔缩了缩,刚要说话,外头传来伙计的吆喝:"打烊喽——"
宋明允起身时,袖中银勺硌得手腕生疼。
他望着赵崇送他们到门口时,那抹藏在笑意里的警惕,突然觉得这出戏唱得值了。
次日清晨的县衙验尸房飘着墨香,宋明允蹲在青石板地上,竹尺在几个墨碟间来回比量。
张老三举着烛台,影子在墙上晃得像群鬼:"大人,这陈二狗的墨碟残留...真有两倍厚?"
"你当我吃饱了撑的量这玩艺儿?"宋明允用竹尺敲了敲陈二狗的墨碟,"松风堂的新墨掺了乌头碱,浓度高的毒发快,浓度低的慢慢磨——富家子用的是加了'料'的特供墨,寒门用的反倒是普通墨。"他直起腰,指节捏得咔咔响,"可赵崇那孙子贪心,连特供墨都分三六九等,浓淡不一,这才漏了马脚。"
张老三突然一拍大腿:"怪不得周小禾说他写着写着手就麻,陈二狗却是当场吐血——原来墨里的毒量不同!"
"走。"宋明允把竹尺往怀里一揣,"去试院转转,老周那杂役最近总往茅房跑,我倒要看看他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