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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宝十四载正月廿三,扬州城东盐场的盐灶还冒着火苗,把晨雾熏成土黄色。灶户王老五抡着铁锨,胳膊上的老茧蹭得粗布短打沙沙响。铁锨头磕到硬物时,他骂了句娘,蹲下身扒开盐泥——半截刀柄露出来,铁锈裹着海盐,刀锷上的"武德"二字虽已模糊,却像刻在他骨头上似的眼熟。
"爹当年跟着李靖大人打辅公祏时,用的就是这式陌刀..."王老五喃喃自语,指尖抚过刀柄上的防滑纹。他爹临死前总说,武德九年的扬州之战,官军把叛贼的铁器全熔了铸盐灶,没想到过了八十年,竟在自家盐池里挖出这玩意儿。
"王老五!偷懒剁手!"监工李三的皮鞭劈头盖脸抽下来,在他背上抽出道血痕。这个满脸横肉的家伙腰间挂着狼头铜牌,正是盐监崔乾佑的亲随。王老五赶紧爬起来铲盐,却瞥见新来的灶户老陈撸起袖子擦汗,手腕内侧青黑色的狼头刺青一闪而过——和三天前江里浮尸的标记一模一样。
日头过午,盐场西南角突然腾起浓烟。"走水啦!"不知谁喊了一嗓子,盐工们扔下工具就跑。王老五却猫着腰往盐仓钻,他记得今早看见几辆带篷马车卸货,盐包堆得比往常高两尺。铁钎子撬开最底下的麻袋,漏出来的不是雪白的淮盐,而是混着细沙的褐色颗粒。
"铁矿砂..."王老五嗓子眼发紧。他捏起把粉末,指尖沾着层油乎乎的东西,凑近闻竟有股铁锈味。想起昨夜在酒肆听见的醉话——"扬州盐铁要变天,狼头咬断漕运船",他突然觉得后颈发凉,慌忙把粉末塞进怀里,转身撞上了拎着水火棍的李三。
"鬼鬼祟祟干啥呢?"李三的铜哨子在嘴边吹响,"跟老子去见崔大人!"王老五挣扎时,怀里的铁矿砂洒了出来,在夕阳下泛着暗红光泽,像极了他爹当年染血的战袍。
长安曲江池的杏园宴上,新科进士们正围着酒樽斗诗。刘禹锡端着琉璃盏,刚吟出"旧时王谢堂前燕",就见池面漂来团青灰色人影。离得近的考生尖叫着后退,那具浮尸在水波中翻转,露出青衫上浸透的血渍,怀中掉出的诗卷在水面散开,墨迹未干的《赋得古原草送别》被血水晕成紫色。
"都别动!"京兆尹陈玄礼分开人群,官靴踩过岸边湿泥。他蹲下身翻开死者眼皮,瞳孔已散,虎口处的茧子足有三层厚,分明是常年握刀而非握笔。解开死者发髻,后颈处淡青色的狼头刺青让他心头一震——和三个月前西市胡商邸宅的尸体一模一样。
"大人,这诗卷..."随行书吏递过用竹筷夹着的诗稿。陈玄礼展开细看,忽然注意到每联首字连起来是"离原盐铁"。正沉吟间,杜牧挤过来,袖中掉出本《樊川文集》:"学生愚见,这怕是藏头诗,'离离原上草'暗指盐铁转运使..."话未说完,杏园外传来马蹄声,二十余骑金吾卫闯入,为首者正是盐铁使杨国忠。
"奉陛下诏,"杨国忠的肥脸在阳光下泛着油光,"有奸人借科举之名私贩盐铁,涉案举子一律带回审讯!"他扫过陈玄礼手中的诗卷,目光在"盐铁"二字上顿了顿,"陈大人,这案子便由本使接手吧。"陈玄礼握着诗卷的手紧了紧,却见杨国忠腰间玉带钩上刻着朵莲花——正是范阳卢氏的族徽。
西市胡玉楼的三楼密室内,粟特商人石抹把耳朵贴在墙板上,手心全是汗。隔壁传来波斯语的低语,他勉强听懂"铁器漕运范阳"几个词,正想凑近点,忽听门帘响动,一股玫瑰香水味扑面而来。
"石抹大人好兴致,"当垆胡姬娜依丽端着银壶进来,金镯在皓腕上撞出清脆声响,"尝尝新到的龟兹葡萄酒,比去年的更醇厚。"她俯身倒酒时,石抹瞥见她衣领处露出的狼头刺青,和扬州盐场的监工如出一辙。
"劳烦姑娘,我自己来。"石抹赔着笑,伸手去接酒杯,余光却盯着波斯商的动作。那商人正用匕首在桌上刻着什么,突然浑身抽搐,酒杯摔在地上,靛蓝色的血水从七窍流出,在青砖上腐蚀出滋滋白烟。
"有毒!"石抹抓起酒壶砸向轩窗,却被突然闯入的昆仑奴按在地上。酒壶摔碎处,砖面已被蚀出个深坑,露出底下的木质夹层,里面堆满用油纸包着的铁器小样,每包上都印着"范阳军监"的火漆印。
五更天,京兆尹的衙役撬开胡玉楼地窖时,二十具胡商尸体像柴垛般码放着,每个人嘴里都塞着融化的银锭。陈玄礼用镊子夹起块未化的银渣,底部"天宝十四载扬州盐铁使府"的字样清晰可见,与他昨日在曲江池捡到的盐引底纹完全一致。
灵州城外接壤回纥的马市上,骨力罗蹲在生铁堆前,匕首尖刮下一层铁屑。阳光照在断面上,细密的雪花纹让他瞳孔骤缩——这是只有太原官坊才有的灌钢法,百炼精铁才能呈现的纹路。
"这批铁锭,我全要了。"骨力罗用生硬的汉话说道,顺手往马夫手里塞了块波斯银币。马夫接钱时,袖口滑出半截狼头刺绣,和扬州盐场监工的铜牌如出一辙。突然,数十骑马队冲进市场,领头的市令挥舞着水火棍:"奉朔方节度使令,查禁私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