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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分刚过,百草堂后院的晒药场上飘着股酸香。张娜蹲在竹匾前,指尖抚过那些半干的木瓜,眉头越皱越紧。竹匾里的果实长圆饱满,表皮泛着浅红,看着比往年收的宣木瓜还要周正,可她拇指摁下去时,那层皮竟带着几分滑腻,不像正经宣木瓜那样糙得硌手。
“今年的木瓜,怕是有点邪门。”她起身拍了拍围裙上的药屑,围裙角还沾着些陈皮的橙黄粉末——那是今早刚晒过的陈皮,和木瓜一样,都是入秋要备足的当令药材。
前屋传来药碾子滚动的咕噜声,王宁正给抓药的妇人称当归。他穿着件月白长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有道浅疤——那是十年前在宣城学认木瓜时,被贴梗海棠的刺划的。“当归三钱,川芎二钱,回去用黄酒煎,记得避开经期。”他声音沉稳,目光扫过柜台抽屉上的标签,在“宣木瓜”三个字上顿了顿。
妇人走后,张娜端着半片木瓜进了前屋:“你闻闻,这酸味是不是太淡了?”
王宁放下戥子,拿起那半片木瓜。断面是浅黄的,不像正经宣木瓜那样红棕得透着油光,他凑近闻了闻,眉峰也拧了起来:“往年的宣木瓜,切开能酸得人眯眼睛,这……倒像掺了水的梅子汤。”他用指甲刮了刮果皮,那些褶皱浅得像没长开的纹路,“张阳师傅说过,宣木瓜要‘皱皮如老叟面’,这皮也太嫩了。”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王雪挎着的竹篮撞在门框上,发出哐当响。她梳着双丫髻,鬓角别着朵晒干的野菊,粗布裙摆沾着草屑:“哥!济生堂在街口搭台子呢,孙玉国拿着木瓜喊得震天响,说是什么‘新培育的宣木瓜’,三钱银子能买一斤,比咱们便宜一半!”
王宁捏着那半片木瓜的手指紧了紧。孙玉国的济生堂开在街尾,去年冬天进了批发霉的半夏,被他当众戳穿过,从此便处处跟百草堂较劲。“他卖的木瓜什么样?”
“个头比咱们的大,皮光溜溜的,红得发亮!”王雪比划着,“刘二狗还在旁边敲锣,说吃了能治风湿、止吐泻,连李大娘都买了两斤。”
话音未落,药铺门被推开,一个佝偻的身影扶着门框晃进来。是村民老李,他穿着件打补丁的蓝布褂,左手紧紧攥着右胳膊,关节处肿得像揣了个小馒头。“王掌柜,你给看看……这腿,怕是要废了。”他说话时牙花子泛着白,额头上渗着冷汗。
王宁赶紧扶他坐下,掀开他的裤腿——膝盖处又红又肿,按下去就是个坑。“不是让你用宣木瓜配着羌活煎汤喝吗?怎么反倒重了?”
老李苦着脸掏出个油纸包,里面的木瓜片切得厚薄不均,颜色浅得发灰:“这不是你家的……前儿听济生堂说新木瓜药效好,就买了两斤。喝了五天,不光腿没好,反倒夜里反酸水,烧心烧得睡不着。”
王宁捏起一片老李带来的木瓜,指尖一捻,果皮竟簌簌掉渣。他忽然想起张阳说过的话:“宣木瓜是蔷薇科的贴梗海棠果,酸温入肝脾;还有种光皮木瓜,是蔷薇科的榠楂果,味淡性平,看着像,实则药效差远了,吃多了还伤胃。”
这时,街上传来孙玉国的吆喝声,透过窗棂飘进来:“济生堂新到宣木瓜,包治风湿,无效退款——”
张娜往窗外瞥了眼,忽然指着晒药场的方向低呼:“你看钱多多!”
王宁探头望去,只见药材商人钱多多正背着个布褡裳,从济生堂后门溜出来,褡裳角露出个纸包,上面印着的“宣城药材行”字样,和去年给百草堂供货的包装一模一样。
王宁把老李带来的木瓜片扔进药臼,碾成碎末的瞬间,一股寡淡的气息散开,连常年泡在药香里的王雪都皱了眉:“这味儿,连野果子都不如。”
“去把张阳师傅请来。”王宁系紧长衫领口,眼神沉得像浸了药汁的棉絮,“还有,雪丫头,你悄悄跟着钱多多,看他往哪去。”
王雪挎起竹篮就要走,被张娜拽住,往她篮里塞了个油纸包:“带上两块茯苓糕,路上垫垫。记住,别让刘二狗瞧见。”
王宁转身从柜台最底层抽出个木盒,打开时,一股醇厚的酸香漫开来——里面是去年留存的宣木瓜,表皮皱得像核桃纹,断面红棕得发亮。他捏起一片,与老李带来的碎末并排放在纸上,两相对比,真假立现。
“这木瓜里的门道,怕是比这褶皱还深。”他望着窗外渐起的暮色,指尖在真木瓜的皱皮上轻轻摩挲,十年前在宣城药田学认药材的记忆忽然涌上来——老药农捧着刚摘下的木瓜说:“这果子要经三霜,皮才皱得透,酸才聚得足,少一霜,就差着三分药效。”
街尾的吆喝声还在继续,王宁把那片真木瓜放回木盒,锁好时,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王雪揣着茯苓糕往镇外走,竹篮里的铜药铃随着脚步叮当作响。她专挑墙根下的阴影走,远远看见钱多多正拐进通往西坡村的土路,那背影慌得像被狗撵的兔子,布褡裳在腰间甩来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