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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洗不净
卫生间里的灯泡昏黄,上面沾满了死苍蝇的黑点。
水龙头生了锈,拧开的时候发出“咯吱咯吱”的惨叫,流出来的水先是一股黄浊的铁锈汤,过了好几秒才变清。但那水也是温吞的,像是被太阳晒了一整天的死水,带着一股漂白粉和陈旧水管的怪味。
陈春妹站在那面只有巴掌大的镜子前。镜子边缘已经氧化发黑,映出她那张惨白得像纸一样的脸。
左半边脸上,那几团白浊的液体已经半干了,结成了一层薄薄的丶透明的壳,紧紧地绷在皮肤上。眼睫毛被黏在一块,每一次眨眼,都能感觉到那种异物的拉扯感。那是李国华留下的东西,是他身为男人的腥臭,也是他身为老师的“恩赐”。
她伸出手,指尖颤抖着触碰到那层干涸的痕迹。
并没有想象中的滚烫,反而是凉的。像是某种冷血动物爬过留下的黏液。
“哗啦——”
她猛地把水泼在脸上。
用力地搓。
指甲扣进肉里,把脸颊搓得通红,甚至泛起了血丝。她想把那层皮搓下来,想把那个味道洗掉。那种石楠花的腥气,混合着李国华身上特有的烟草味和中年男人发酵后的汗味,像是钻进了她的毛孔里,怎么洗都洗不掉。
“咳咳……呕……”
水呛进鼻子里,引起一阵剧烈的干呕。
陈春妹弯着腰,双手撑在满是水垢的洗手台上,看着下水口那个黑洞洞的漩涡,把混着精液和肥皂沫的脏水吞了下去。
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那是皮带扣金属撞击的脆响,接着是拉链拉上的声音。
“吱呀——”
卫生间的门没锁,被推开了一条缝。
李国华已经穿戴整齐了。他穿着那件熨烫得笔挺的浅蓝色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手腕上那块金色的手表。头发也重新梳理过,一丝不苟,又是那个温文尔雅丶受人尊敬的语文老师了。
他站在门口,并没有进来,只是厌恶地用手帕捂着鼻子,仿佛这里面的空气有毒。
“洗干净点。”
他的声音冷冷的,像是隔着一层玻璃传过来,“别带着一身骚味出去,丢人。”
陈春妹没有回头,依然保持着弯腰的姿势,浑身僵硬。
“啪嗒。”
几张皱巴巴的纸币被扔了进来,飘落在湿漉漉的瓷砖地上。红色的,一百块一张,一共三张。
三百块。
这就是她今天的价格。比两年前涨了一点,大概是因为通货膨胀,或者是李国华今天射得比较爽。
“拿去买点药,或者买点吃的。”李国华的语气里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施舍,“别说老师不照顾你。你在高雄那种地方混,身体肯定早就烂了,自己注意点,别染上什么病传给我。”
陈春妹死死地盯着地砖缝隙里的污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走了。”
李国华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像狗一样趴在洗手台上的背影,转身离开了。
脚步声远去,接着是防盗门被重重关上的声音。
房间里重新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水龙头滴水的“滴答”声。
陈春妹慢慢地蹲下身,伸出湿淋淋的手,捡起那三张落在脏水里的钞票。纸币吸了水,变得软塌塌的,沉甸甸的。
她把钱攥在手心里,用力地攥紧,直到指关节泛白。
……
七月的台南,空气里充满了湿热的水汽,像是要把人蒸熟。
知了在树上声嘶力竭地叫着,吵得人心烦意乱。
陈春妹走在回家的路上。她换回了那件洗得发白的牛仔短裤和一件领口有些松垮的T恤。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还没干透,发梢滴着水,在深色的柏油路上洇出一小块一小块的水渍。
她走得很慢,两条腿并不自然地并拢着,每走一步,大腿根部都会传来一阵火辣辣的摩擦痛。那里肿了,里面还残留着那种被过度撑开后的酸胀感。
路过巷口的时候,几个坐在树荫下乘凉的邻居阿婆停止了扇扇子,目光像聚光灯一样打在她身上。
那种目光并不锐利,却像黏腻的鼻涕虫,在她身上爬来爬去。
“那是老陈家的二闺女吧?”
“是啊,叫春妹那个。听说在高雄打工,两年没回来了。”
“哎哟,你看她那个走路的样子……还有那身打扮。”
声音压得很低,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钻进陈春妹的耳朵里。
“我听说了,她在高雄那种地方,做的不是什么正经工作。好像是在那种店里……”
“嘘,小点声。你看她那张脸,白得像鬼一样,一看就是夜里不睡觉的人。”
“啧啧,小时候看着挺老实的一个孩子,怎么就……”
陈春妹没有抬头,也没有加快脚步。她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机械地移动着双腿。这些话她听得多了,在高雄听得更多,更难听的都有。
“烂货”丶“婊子”丶“公厕”。
李国华刚才在她耳边吼的那些词,比这些闲言碎语要恶毒一万倍。既然连老师都这么说了,那她大概真的就是这样的人吧。
她路过一家冷饮店。
透明的玻璃窗里,冷气开得很足,玻璃上结了一层白茫茫的水雾。
透过水雾,她看到了两个穿着洁白校服的女孩。
那是房思琪和刘怡婷。
她们正坐在窗边,面前摆着两杯颜色鲜艳的果汁。房思琪手里捧着一本书,正低头看着,侧脸恬静得像一尊瓷娃娃。刘怡婷则咬着吸管,眼睛滴溜溜地看着窗外。
两个世界。
仅仅隔着一层玻璃,却是天堂和地狱的区别。
她们干净丶整洁丶充满了希望,身上散发着那种只有从未被生活强暴过的人才有的馨香。而自己,就像是一块发臭的烂肉,在烈日下暴晒,招苍蝇。
刘怡婷看到了窗外的陈春妹。
她愣了一下,嘴里的吸管松开了。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仔细辨认了几秒,然后转过头,对着房思琪说了句什么。
房思琪抬起头,顺着刘怡婷的手指看过来。
四目相对。
陈春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想要躲开那道清澈得让人自惭形秽的目光。但她的脚像生了根一样动不了。
“那是饼干姐姐吗?”
刘怡婷的声音透过玻璃传出来,有些失真,但依然能听出那种惊讶和嫌弃,“天啊,她怎么变成这样了?”
房思琪合上书,眉头微微蹙起,眼神里带着一种文学少女特有的丶不切实际的悲悯。
“她看起来……好像很累。”房思琪轻声说。
“什么累啊,那是堕落。”刘怡婷撇了撇嘴,像个小大人一样,复述着从母亲那里听来的只言片语,“我妈说了,她在高雄跟那些不三不四的男人混在一起,早就学坏了。你看她的衣服,领口那么低,那是正经女孩子穿的吗?”
房思琪看着陈春妹那张苍白浮肿的脸,还有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
“可是……她以前经常给我们带糖吃的。”
“那是以前。”刘怡婷喝了一大口果汁,含糊不清地说,“人是会变的。思琪,你别看她可怜,这种人身上脏得很。我妈让我离她远点,你也别跟她说话。”
脏。
陈春妹隔着玻璃,似乎读懂了刘怡婷的口型。
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然后低下头,快步走过了那扇明亮的落地窗。
是啊,脏。
里里外外都脏透了。
……
李国华回到家的时候,先去洗了个澡。
他用了两遍沐浴露,把身上那种混合着陈春妹廉价香水味和性爱后的腥气彻底洗掉。然后换上一套干净的居家服,泡了一壶上好的冻顶乌龙。
茶香袅袅,升腾而起,掩盖了一切罪恶的气息。
下午三点,门铃准时响了。
“老师好。”
房思琪站在门口,穿着那身标志性的中山女中校服。白色的衬衫一尘不染,黑色的百褶裙刚好盖过膝盖,露出两截匀称得像初生小鹿一样的小腿。她背着书包,手里抱着几本厚厚的作文本,脸上带着那种学生对师长特有的丶近乎虔诚的恭敬。
“思琪来了啊,快进来。”
李国华微笑着,侧身让开路。
他的目光在房思琪经过身边时,极其隐晦地在她身上扫了一圈。
没有陈春妹那种松垮的肉感,也没有那种令人作呕的廉价脂粉气。房思琪身上只有一种味道——那是纸张的味道,是墨水的味道,是还没有被任何男人触碰过的丶带着奶香味的处子气息。
那是玉。
陈春妹是烂泥,玩玩可以,但玩多了会脏手。
房思琪是玉,得捧在手心里,慢慢地把玩,慢慢地用体温去焐热,然后再一点点地把她敲碎,听那种清脆的碎裂声。
“老师,这是这周的读书笔记。”
房思琪走进书房,把本子放在那张宽大的红木书桌上。
书房里开着冷气,很足。窗帘拉了一半,光线有些昏暗,营造出一种静谧而私密的氛围。墙上挂着几幅字画,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
这是一个圣殿。
对于房思琪来说,这里是文学的圣殿。对于李国华来说,这里是他的狩猎场。
“坐。”
李国华指了指书桌旁边的椅子。
房思琪乖巧地坐下,挺直了腰背,双手放在膝盖上。
李国华绕过书桌,并没有坐回自己的老板椅,而是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了房思琪的侧后方。
这个位置很微妙。
既不是面对面的审视,也不是并排的亲密。他坐在她的斜后方,就像是一个随时准备扑上去的阴影,笼罩着她。
“我看过你写的关于《红楼梦》的感想了。”
李国华拿起作文本,翻开,指着其中一段。
“你写黛玉葬花,写的是‘质本洁来还洁去’。写得很美,词藻很华丽。”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靠近了一些。
房思琪能感觉到老师身上散发出来的热气,还有那股淡淡的茶香和沐浴露的味道。这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仿佛被一种成熟的智慧包裹着。
“谢谢老师夸奖。”她有些害羞地低下头。
“但是,思琪啊。”
李国华的声音突然低沉了下来,带着一种诱导性的磁性,“你太干净了。”
“干……干净?”房思琪不解地转过头,正好撞进李国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
“文学,是需要污泥的。”
李国华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指点本子上的字句,但他的手并没有落在纸上,而是落在了房思琪放在桌面的右手上。
并没有握住。
只是轻轻地,用食指和中指的指腹,覆盖在她的手背上。
房思琪的手背皮肤细腻得像剥了壳的鸡蛋,凉凉的。李国华的手指温热,干燥,指腹上带着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
那种粗糙的触感,像是一道电流,让房思琪浑身一颤。
她下意识地想要把手缩回来。
“别动。”
李国华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你的手在抖。你在怕什么?”
“我……我没有……”房思琪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抖,只觉得被老师触碰的地方有些发烫,心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
“你是在怕面对真实的自己。”
李国华并没有收回手,反而轻轻地摩挲了一下她的手背。那个动作很慢,很轻,如果不仔细体会,甚至会被误认为是一种长辈对晚辈的安抚。
但在那层“安抚”之下,是一种极度克制的丶贪婪的试探。
他在感受那层皮肤下的血管跳动,在感受这块美玉的质地。
“你看这只手。”李国华低声说,目光从她的手背移到她纤细的手腕,再顺着校服袖口往里探寻,虽然视线被布料挡住了,但他的想象力已经钻了进去,“这只手能写出最美的诗句,但它太脆弱了。它没有经历过风雨,没有摸过粗糙的树皮,没有沾过泥土。”
房思琪被他说得有些迷茫。
她觉得老师的话好深奥,充满了哲理。她为自己刚才那一瞬间的躲闪感到羞愧。老师是在教导她文学的真谛,她怎么能产生那种奇怪的抗拒心理呢?
“老师……那我该怎么办?”她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求知欲和对权威的盲目崇拜。
李国华看着她那双无辜的眼睛,心里那股虐虐的欲望像野草一样疯长。
真想把这双眼睛哭肿。
真想把这张嘴堵住。
但他忍住了。现在还不是时候。
“你需要……去感受。”
李国华慢慢地收回手,转而拿起桌上的一支红笔。
“坐直了。”他突然说。
房思琪立刻像受惊的小猫一样,把背挺得更直了。
“你的姿势不对,这样写字气会不顺。”
李国华站起身,走到她身后。
他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抵在房思琪的后背上,就在肩胛骨中间的位置。
隔着薄薄的白色衬衫,他能感觉到少女脊柱的曲线,能感觉到她身体的温热,甚至能感觉到她内衣带子的轮廓。
“这里,要打开。”
他的手掌微微用力,向前推了一下。
房思琪被迫挺起了胸膛。
这个姿势让她的胸部曲线更加明显地展露出来。虽然还只是微微发育,像两颗青涩的李子,但在紧绷的衬衫下,依然透出一种令人心悸的青春气息。
李国华站在她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脖颈。
那里有一层细细的绒毛,在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光。那是生命的质感,是陈春妹那种被磨损殆尽的皮囊永远无法拥有的光泽。
他低下头,凑近她的耳边。
呼吸喷洒在她敏感的耳廓上。
房思琪浑身的汗毛都在一瞬间竖了起来。她闻到了那股更加浓烈的烟草味,混合着一种她说不出来的丶属于成年男性的荷尔蒙气息。那种气息像是一张网,把她整个人都罩住了。
“感受到了吗?”李国华低语道,“这股气,从你的脊椎升起来,直通头顶。”
他的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搭在了她的肩膀上。手指若有若无地滑过她的锁骨。
“嗯……”房思琪不敢动,也不敢回头。她只觉得老师靠得太近了,近得让她有些呼吸困难。但老师说这是在教她“气”,是在教她写作的姿势,她不能反抗,甚至不能表现出不适。
因为那是对文学的亵渎,是对老师的不敬。
“老师……我……我有点热。”她小声说道,脸颊已经红透了。
“热是因为你的心乱了。”
李国华的手指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按压了一下,像是某种暗示,又像是某种掌控。
“心静自然凉。思琪,你要学会控制自己的身体,就像控制文字一样。”
他说着,目光却死死地盯着她衬衫领口下若隐若现的一抹白色肌肤。
他真的很想现在就撕开这层包装纸。
但他知道,最好的猎手要有耐心。他要让猎物自己走进陷阱,自己解开扣子,心甘情愿地献祭。
“好了,保持这个姿势,把这段话再读一遍。”
李国华终于直起身,后退了一步,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瞬间消失了。
房思琪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像是从水底浮出水面。她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出了一层薄汗,刚才被老师触碰过的地方,依然残留着那种灼热的触感。
“是……老师。”
她拿起作文本,开始朗读。声音还有些颤抖,但比刚才稳定了一些。
李国华站在一旁,手里把玩着那支红笔,眼神幽暗。
他听着那清脆的读书声,脑海里却在回放刚才手掌下的触感。
那块脊骨,真软。
那块肉,真嫩。
比起陈春妹那种松松垮垮丶毫无弹性的烂肉,这才是真正的人间美味。
他看了一眼窗外。
阳光灿烂,知了还在叫。
这个夏天还很长。
他有的是时间,慢慢地,把这块玉,变成一滩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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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烫
柏油路面被午后的烈日烤得发软,脚底踩上去,有一种黏糊糊的下陷感。
房思琪抱着那几本厚重的作文本,走在回家的路上。
只有十五分钟的路程,平时觉得很短,今天却觉得格外漫长。知了在行道树上声嘶力竭地尖叫,那种声音像是一把生锈的锯子,在反复锯割着人的神经。空气里弥漫着热浪扭曲的焦味,还有汽车尾气和尘土混合在一起的干燥气息。
但房思琪觉得冷。
那种冷不是皮肤上的,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
她的后背,脊柱中间偏上的那个位置,就在两片肩胛骨的峡谷之间,有一块硬币大小的皮肤正在发烫。那是李国华刚才手掌按过的地方。
隔着一层薄薄的白色棉质衬衫,那股热度仿佛还在。
那个触感太清晰了。
不像爸爸拍肩膀时那种宽厚和随意,也不像同学之间打闹时的轻浮。李国华的手,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丶富有侵略性的重量。那是一种审视,一种掂量,就像是在菜市场上挑选一块肉,或者是在古玩店里鉴定一块玉。
指腹粗糙的纹理,掌心的温度,甚至是他手指微微用力的那个瞬间,布料被扯紧丶贴在皮肤上的那种紧绷感……
所有的细节,都在她的脑海里无限循环播放。
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
不敢弯。
仿佛那个声音还在耳边回荡:“这里,要打开。”
如果弯下去,是不是就辜负了老师的教导?是不是就证明自己是一块不可雕琢的朽木?
她走进大厦的阴影里,按下了电梯按钮。
电梯门那光洁如镜的金属表面映出了她的影子。白衬衫,黑裙子,规规矩矩的学生头。看起来和早晨出门时没有任何区别。
但她觉得自己变了。
哪里变了?
她说不上来。
只是觉得,那件穿在身上的校服,好像不再只是一件衣服,而变成了一层包装纸。而那个刚才站在她身后丶用手掌抵住她脊背的男人,正在一点一点地,试图拆开这层包装。
“叮。”
电梯门开了。
五楼到了。
……
回到房间,房思琪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锁门。
“咔哒”一声轻响,把那个充满了油烟味丶电视声和父母唠叨声的俗世关在了门外。
这里是她的王国,是她的避难所。
书架上塞满了书,从《红楼梦》到《尤利西斯》,从张爱玲到陀思妥耶夫斯基。那是她用文字搭建起来的堡垒。以前,她觉得这些书是保护她的城墙,但今天,当她再次看向这些书脊时,却感到了一阵莫名的心虚。
李国华读过的书比她多得多。
他是这座城堡的国王,而她只是一个刚刚入门的朝圣者。
她把书包扔在床上,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拿出了那本带锁的日记本。
那是粉红色的封皮,上面印着一只正在吃草的小鹿。
她熟练地转动密码锁,翻开新的一页。
拿起笔,笔尖悬在纸面上,迟迟没有落下。
她在发抖。
右手,也就是刚才李国华轻轻覆盖过的那只手,正在不受控制地细微颤抖。
那种触电般的酥麻感,顺着神经末梢一路向上,钻进她的心里,搅得她心慌意乱。
为什么会抖?
是因为害怕吗?
不,不能是害怕。如果是害怕,那就太庸俗了。那就和那些因为没写完作业而害怕老师责骂的差生没有什么两样了。
那是……敬畏?
对,一定是敬畏。
是对知识的敬畏,是对权威的敬畏,是对那个能把“黛玉葬花”解构得如此深刻的灵魂的敬畏。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笔尖终于落在了纸上。
墨水洇开,变成一个个黑色的方块字。
「七月十二日,大暑。
今天去老师家交读书笔记。老师的书房里有一种很好闻的味道,像是陈年的纸张混合着檀香,还有一种……淡淡的烟草味。那是成熟男人的味道,是智慧的味道。
老师说我太干净了。
他说,文学是需要污泥的。
我不懂。我一直以为,文学是用来净化灵魂的,是像雪一样纯洁的东西。但老师说,没有见过黑暗的眼睛,看不懂真正的光明;没有在泥泞里打过滚的身体,写不出有力量的文字。
他教我‘气’。
他站在我身后,手抵在我的背上。
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像是一张弓,被他拉开了。
我的身体在颤抖。我以为那是恐惧,但老师说,那是我的心乱了。是因为我还没有学会控制自己的身体,就像我还没有学会驾驭那些宏大的文字。
我真笨。
老师的手很烫。
那股热气钻进了我的脊椎,让我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点燃了。我甚至……甚至产生了一种想要逃跑的冲动。
我怎么能想逃跑呢?
老师是在教我啊。他是在用他的气,来打通我的气。那是他在把他的灵魂力量注入到我的身体里。我应该感到荣幸,应该感到感激。
可是,为什么我的脸这么烫?为什么我的心跳得这么快?
也许,这就是成长的代价吧。
想要从一块石头变成美玉,就必须忍受雕刻刀的疼痛。老师就是那个雕刻家,他的手就是刀。
我要忍耐。
我要学会接受这股热度。
我要……让自己变得不再那么‘干净’,这样才能配得上老师的教导。」
写完最后一句,房思琪停下笔,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她看着满纸的字迹,觉得心里那种慌乱稍微平复了一些。
她用这一套逻辑严密的修辞,把刚才那一瞬间的生理性不适,成功地转化为了精神上的升华。把那只在她背上暧昧游走的手,美化成了传道授业的法器。
……
很多年后,当人们回溯这个故事,会发现这是房思琪灵魂崩塌的第一块多米诺骨牌。她在这个闷热的午后,独自坐在书桌前,用她最引以为傲的文学天赋,为自己编织了一个巨大的谎言。她以为自己在通往文学的殿堂,实际上却是亲手把自己献上了祭坛。她用那些华丽的辞藻,将施暴者的试探粉饰成了圣人的教诲,将本能的求生预警曲解为自身的愚钝。她不知道,当她决定“不再那么干净”的时候,她就已经失去了说“不”的权利。这也是所有悲剧中最残忍的一环——受害者在无知中,成为了加害者的共谋,用自我合理化,为那把即将刺向自己的刀,淬上了剧毒。
……
合上日记本。
房思琪站起身,走到全身镜前。
镜子里的女孩,穿着整洁的校服,领口的蝴蝶结系得一丝不苟。
她转过身,努力扭着头,想要看清自己的后背。
当然,什么都看不见。
那里没有红印,没有淤青,没有任何肉眼可见的痕迹。
但她知道,那里有一个烙印。
她伸出手,反手摸向那个位置。
自己的手是凉的,软的。摸上去,只有布料的摩擦感和下面骨骼的突起。
没有那种热度。
没有那种力量。
她闭上眼睛,脑海里再次浮现出李国华站在她身后的画面。
那种压迫感。
那种男性特有的丶沉重的呼吸声,就在她的耳边,像是一阵湿热的风,吹进她的耳蜗,沿着耳道一直钻进大脑深处。
“这里,要打开。”
她模仿着李国华的动作,用力按了一下自己的脊背。
胸部挺起。
衬衫的扣子被绷紧,勒得有些发慌。
内衣的钢圈紧紧地贴着肋骨,勒出一道红痕。
她突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那种燥热从后背蔓延到了全身,小腹深处隐隐升起一股陌生的酸胀感。那是她从未体验过的感觉,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血管里爬行。
她想起了陈春妹。
想起刚才在冷饮店里看到的那个苍白丶浮肿丶眼神空洞的女人。
老师说,陈春妹是烂泥。
那自己呢?
自己是玉。
可是,如果玉被那双满是烟草味的手摸遍了,是不是也会变成烂泥?
不。
老师说了,那是为了让她懂。
只有懂了,才能写出好的文章。
房思琪睁开眼睛,看着镜子里那个满脸潮红丶眼神迷离的自己,感到一种深深的羞耻。
她在想什么?
她竟然在回味老师的手?
“房思琪,你真不要脸。”
她对着镜子,轻声骂了自己一句。
然后,她像是为了惩罚自己,又像是为了洗清那种奇怪的热度,猛地转过身,冲进了浴室。
……
水流很大。
冷水。
没有开热水器,直接用常温的自来水冲刷着身体。
虽然是夏天,但冷水激在皮肤上,还是让她打了个寒颤。
白色的衬衫湿透了,紧紧地贴在身上,变成了半透明的颜色。里面的白色棉质内衣,还有尚未发育完全的丶粉嫩的乳晕,都在湿布下若隐若现。
她没有脱衣服。
她就这样穿着整洁的校服,站在淋浴喷头下。
她用力地搓着自己的手背。
搓那块被李国华摸过的皮肤。
一下,两下,三下。
皮肤被搓红了,甚至有些破皮的刺痛。
“洗掉……洗掉……”
她喃喃自语,混杂在哗哗的水声中。
她想要洗掉那股烟草味,想要洗掉那股残留在皮肤上的热度,更想要洗掉刚才自己在镜子前产生的那些“肮脏”的念头。
可是,越洗,那个触感反而越清晰。
就像是刻在了脑子里一样。
老师的手指是粗糙的。
指腹上有茧。
那个茧划过手背的时候,有一种微弱的刺痛感,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快感。
“啊……”
她忍不住发出了一声低吟。
那声音很轻,很细,像是受伤的小兽在呜咽。
她被自己发出的声音吓了一跳。
她慌乱地关掉水龙头,浑身湿透地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水珠顺着她的发梢丶睫毛丶鼻尖滴落下来。
“滴答丶滴答。”
像是李国华书房里的时钟。
又像是某种倒计时。
……
晚上吃饭的时候,气氛有些压抑。
餐桌上摆着三菜一汤。清蒸鲈鱼,炒青菜,红烧肉,还有一锅冬瓜排骨汤。
很丰盛,很家常。
房思琪换了一套粉色的家居服,头发已经吹干了,柔顺地垂在肩头。她低着头,默默地扒着碗里的白米饭。
妈妈郭淑敏坐在对面,一边给爸爸夹菜,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邻里间的琐事。
“哎,你们听说了吗?那个陈家的二闺女,叫什么春妹的,回来了。”
郭淑敏用筷子戳了戳鱼头,语气里带着一种优越感和鄙夷,“啧啧,你是没看见,那模样,人不人鬼不鬼的。听说在外面没干好事,被人搞大了肚子又打掉了,现在身体垮得跟个老太太似的。”
房思琪的手顿了一下。
米饭噎在喉咙里,有些咽不下去。
“吃饭就吃饭,说这些干什么。”爸爸皱了皱眉,显然对这种话题不感兴趣。
“我这不是给思琪提个醒嘛。”
郭淑敏转过头,看着女儿,语重心长地说,“思琪啊,你以后可得离那种人远点。女孩子家,最重要的就是名声,就是干干净净的。要是像她那样,这辈子就毁了。”
干干净净。
又是这个词。
下午,李国华说她“太干净了”。
现在,妈妈说要“干干净净”。
两个声音在她的脑海里打架。
一个低沉丶磁性丶充满了诱惑:“文学是需要污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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