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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相玄难以置信地提高声调:“你知道是我?”
越清音仿佛隔着黑暗都能瞧见他猝然睁大的眼睛,不免心下纳罕,这很难猜么?
圣上赐婚,她父亲远在融州。
而他作为她父亲的心腹副将,又恰好在京述职,那自然是要替她父亲谢恩、上下打点、跑腿备办双方议亲事宜的??可不就是实打实的婚旨背后的男人么!
“知道知道,猜出来了。”她惦记着乌维言的动静,拍开他的手,随意敷衍过去。
身边的少年安静得像只哑掉的鸡。
听不清木门外的动静,慕相玄兀自失神。
少年将军练达老成,让他一而再、再而三,接连三次判断失误的,今日这花楼还是头一个……它真有几分打探消息的本事么,连他隐瞒身份都知道……慕相玄恍惚着想,或许改日得查查这花楼。
不过在那之前……
他好久才鼓起勇气,以极不确定的气声唤她:“清音。”
“那你怎么想呢?”
“这桩婚事,你愿不愿意……”
身边人久久沉默着,他听不见她的声音,只是生出种微妙的直觉。
他伸手过去,猝不及防摸到她脸上冰凉凉的泪水。
少年的心也凉了半截。
??
而在片刻之前。
慕相玄发愣的同时,外头的乌维言刚醒酒,聒噪得像一百只鸭。
乌维言哭哭啼啼,任由小倌们给他套了件花里胡哨的外衫,再给他梳发妆脸。
瞧着任人摆布,可那胭脂刚抹上脸,立即就被泪水冲出两道沟壑来。
小倌们只得不断取来胭脂给他补,然后又眼睁睁瞧着他哭花妆容。
几个回合下来,补胭脂的黄衣小倌不乐意了。
他将胭脂盒子往妆台上一扣,叉腰就叫骂起来:“叫你上妆又不是叫你上台,哭哭哭,哭什么哭!待会儿狐仙娘娘还以为我来买.春,你卖春呢!”
乌维言被他的污言秽语骂得哭声稍弱,下一刻又爆发出更凄凉的哀嚎:“你懂什么,我要有后娘了,后娘啊??”
他哭得嘎嘎声:“都说亲娘打儿像拍灰,后娘打儿用铁锤!”
“你见过军中的铁锤吗!若你见过,怕是也会叫我赶紧哭,毕竟我这条命已经没几日能哭的了,呜呜……”
越清音与乌维言打小就是菜刀菜板不分家,一听见自家义兄的哭腔,顿时被带得眼眶发热。
二哥……好走!
乌维言继续声泪俱下:“可怜我还有个妹妹,她那小身板,只怕会死得比我更早些……”
越清音瞬间共情:“……”不要啊呜呜呜!
共情乌维言的还不止她一人。
外头有个小倌被他戳中陈旧心伤,感伤地扯出手绢,抹抹泪:“都别怪他,我最清楚了,在后娘手底下讨生活,有多么不容易……”
那小倌约莫学过唱曲儿,话音曲折婉转,将他年幼时添了后娘、有了后娘就有后爹、还有数不清的折辱欺负一一道来。
可怜可凄的遭遇搭上如泣如诉的语调,令在场所有人都泪盈于睫,心肠寸断。
当他说到后娘狠心地将他卖来做小倌,他跪在望月坊门前抱着后娘的腿苦苦哀求、痛哭流涕的那一幕,隔间外的恸哭声已经连成了片。
这时,对外头情况一无所知的慕相玄恰好伸手过来,指尖轻触,就这样摸到了越清音满脸的泪。
慕相玄惶恐得猛然缩回手,仿佛连他的存在都是一种冒犯。
她是不是不满意这桩赐婚,是不是不愿嫁他……
然而还未等他多想,少女已经扑到他的身侧,像抱着救命稻草一般抱住他的胳膊,呜声哭了起来。
“原来以后我要当牛做马了……说不定要洗衣做饭劈柴喂马,还要一个人拿着扫帚打扫军营里的两万八千亩地……”
“什么?”
慕相玄被她抱得神思恍惚,喃喃道:“可我们军营里都是草坪,并不需要扫地啊……”
越清音满脑子都是小倌以身为例的悲惨过往,还有他那句“有了后娘就会有后爹”,一时间,也不知道是遭遇后娘更凄惨,还是被亲爹抛弃更可怜。
听着外头的嚎天喊地,今夜灌下的酒液越发酝酿得苦涩,苦得她也伤心泪流不尽。
“待成婚之后……我就不是我爹的心头肉了,我得学会低声下气地讨生活,要起早贪黑伺候一大家子……”
“我辛辛苦苦,做的是脏工累活,可穿的是破衣烂衫,吃的是剩菜馊饭……”
慕相玄瞳孔颤抖,听她泣不成声。
“我还要学会谄媚讨好人,不然稍有不妥,就会被扒光衣服拿藤条抽打……还会被关进马棚里和马一起睡!”
越清音说到最后嚎啕不止:“然后用不着两个月,就会被厌弃被嫌碍眼,要一根绳子绑着我,打折我的腿,把我卖进青楼里接客……”
慕相玄感觉天都要塌了。
“不会!我绝对不会!”他失声喊了起来。
越清音被他忽然拔高的声音震得一抖,止住了哭声。
“那种事情绝对不会发生!”慕相玄只恨不能把心肝剖出来给她看。
少年笔直跪起身,当即指天发誓:“举头三尺有神明,若违此誓,就让我往后余生不得胜仗,被千军万马踏成肉泥??”
话还没说完,就被越清音两根手指用力捏住了嘴。
越清音被他突如其来的毒誓吓出一身冷汗,刚起劲的醉意又被压下了。
她瞪圆杏眼怒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重新说过!”
慕相玄一把抓下她的手,急切地把脸探到她面前:“清音,我不知道是谁对你说了那些挑拨离间的话……”
“但你我二人总角相交,少年相伴,你不相信我吗?”
越清音愣了下。
慕相玄的语气万分认真:“成婚不会改变你我的性情与情谊,也不会有人逼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情。”
“往后的日子里,你喜欢策马就去策马,喜欢摘花就去摘花,喜欢关外的广阔无垠一望无际,我们就出关游戏赏玩,直至尽兴再回家……”
他在无光的黑暗里准确地找到她的眼睛,轻声道:“我绝对不会让你受委屈。”
越清音怔忪着,有种被人专注看着的错觉,局促地低下头。
他怎能有这样的保证呢。
隔间外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动静,呼天喊地的哭声弱了不少。
越清音恍恍惚惚地想着为什么,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他触地的膝盖,武官的衣料结实又细密……
她恍然,大概是他回京述职的时候,已经见过她未来的继母了。他替她掌过眼,知道对方性情不错,不会为难她与乌维言。
她想问问他是不是这样,但外头突然传来破门声。
越清音立即住了口,侧耳听见小倌们圆滑应付的笑声,还有她父亲亲兵们的盘问。
她又难免多心,他待她确实情谊无双,但其间难保没有参杂着对她父亲的敬爱??他自幼入营,她爹可是拿他当亲儿教导的!
越清音想,她是她爹唯一的血脉,他知恩图报、爱屋及乌,一直体贴照顾她,可若是以后,她爹又多了其他的血脉呢?
亲兵们还在外问话,汉子的粗犷声线叠叠入耳,但越清音按耐不住心底的疑问了。
慕相玄在安静中感觉到有道柔柔暖意搭上他的肩。
少女悄悄趴到他的肩头,一手掩在脸边,小声又亲昵地问道:“那若是以后有了孩子,你还像现在这样偏心于我么?”
慕相玄:“……”
他听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把头低到自己胸口里,两只手不知所措地抓紧衣袍,又松开。
直到清音等了又等,催促似的轻推他,他才用微乎其微的声音答道:“会的。”
越清音满意了,下巴枕到他肩上,手指勾着他的发梢玩,舒舒服服地等着外面的人离开。
两人贴得极近,慕相玄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怀里揣了只兔子,扑通扑通地活蹦乱跳。
他觉得时机大约到了,低声同她确认:“那你同意么,就是那婚约……”
越清音抬起些脸。
天要下雨,爹要娶人,哪儿轮得到她不同意呢。
于是她点点头,又想起他看不见,便说:“同意。”
话音还未落下,少年已经扑来抱紧了她,高大的身子压下半边重量,用力抱得她险些透不过气。
越清音震惊地听见他近乎喜极而泣的连声:“清音,清音清音……”
“……嗯?”少女糊里糊涂想着,他身上好暖好暖。
她不自觉回抱住他,安抚地摸摸他的后背:“你怎么了?”
慕相玄曾经见过军中将士订亲,有些人恨不得将全副身家都系上红绸,为聘为礼,敲锣打鼓送到心上人家里去。
他幼时懵懂,只看得见红绸彩聘的浩大声势,今日却彻底明白,何为“情至极处,万物皆轻”的浪漫。
大概多少身家也配不上她。
少年蹭着她的耳鬓:“都给你,全部都给你……”
天底下还有什么好东西,也该寻来一起送她!
越清音愈发迷惘,迟疑地伸手去探他额头:“你是不是又……”
“清音!”
谁知慕相玄拉下她的手,殷切看着她:“你想要天上的星星吗?”
越清音:“?”
少年的尾音轻扬起:“我想要摘给你!”
越清音:“……”
她呆呆地想,摘给她做什么呀,若他真把星星摘下来,她该把它放在哪儿呢,做成坠子天天戴着么……
两个人傻乎乎地朝着对方笑。
慕相玄知道,有一样东西,定是她现在最想要的。
他低头贴贴她的额鬓,邀功似的对她说道:
“我同越将军说过了,不需要你再跟着嬷嬷学女训。你不会再被关着了,想去哪儿玩都可以!”
“真的?”她果然欢喜。
“真的!”
越清音雀跃地想要坐直身子。
可她手往下一撑,不知按到了什么,身边的少年直接闷哼一声。
“嗯?”她疑惑低头,看不见,便顺手抓了抓。
慕相玄浑身的血都往一个地方去,瞬即扣住她的腕子拉开,从脸到脖子都烧得通红滚烫。
“别……”
越清音却满脸无辜,不解道:“不是说那是贡品么,你把茄子带进来做什么?”
慕相玄恨不得自己全聋了。
他张了张口,又语噎,正想着该如何转移她注意力时,打小就耳聪目明的越家姑娘已经自己猜出了原因。
“还藏起来呢,噢??”
她凑近前去,狡黠地甜笑:“你怕我偷偷吃它呀?”
慕相玄:“……”
越清音自诩聪明绝顶,等了半晌,果然听见少年低低“呜”了声。
他气声幽微:“要不,你再听听嬷嬷的课……”
至少懂一些,可以少点折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