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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天台上的火焰(第1/2页)
二零零柒年秋天，湘西的空气像是被湿毛巾捂过，又热又黏。风从山坡上的樟树林里钻出来，吹进蜷在山坳里的小县城。酉河水在城边慢吞吞地流。县一中就趴在河岸上，几栋教学楼的外墙斑驳脱落，像个没精打采的老人。
下课铃拖拖拉拉地响完了，教学楼里瞬间爆开锅。学生们像开闸的洪水涌出来，自行车铃铛、篮球砸地、追逐打闹的喊叫，各种声音搅和在一起，吵得人脑仁疼。但这股热闹劲儿，到了教学楼天台就泄了气。
天台上安静，只有风刮过水泥地面的声音。夕阳像个咸蛋黄，搁在西边的山头上，光线变得柔和，给天台上或站或坐的十几个少年都描了道毛糙的金边。
“操，这鬼天气，闷得老子一身痱子！”田合艳把蓝白校服扒下来，揉成一团擦着刺猬头上的汗珠子。他壮实，胳膊上的肌肉已经有点形状，眉眼间有股藏不住的躁动和狠劲儿，像颗一点就着的炮仗。
“心静自然凉嘎，艳哥，你硬是火气旺得能点烟了。”接话话的是向星霖，外号“猩猩”，其实不算特别胖，就是骨架大，肉瓷实，往那儿一坐像尊小石狮子。他慢条斯理地从鼓鼓囊囊的校服裤兜里掏出一个用旧报纸裹得严严实实的长瓶子，动作有点鬼祟，又带着点显摆。
报纸撕开，露出瓶身上红纸黑字的标签——“四特”，五十六度。
“我日！猩猩你真搞到手了？”蹲在旁边的彭冲眼睛一亮。他精瘦，脸色有点缺乏血色的白，但一双眼睛滴溜溜转得飞快，透着这个年纪少有的活络和精明。
“嘘！小点声！”彭东低喝一句，他个子最高，肩宽腿长，走到天台边缘，手撑着锈红色的铁栏杆往下探了探身子。他是这帮人里成绩还能看得过去的，老师常叹气说他被带坏了。确认楼下空荡荡的没人注意，他才转回来，眉头微微皱着：“猩猩，这酒性子烈不烈？莫等哈儿全部放倒嘎了。”
“放宽心，东哥，一口下去，啥子烦恼都冇得了！”向星霖嘿嘿笑着，有点得意，又变戏法似的摸出一把皱巴巴的塑料杯，“杂货店老拐子开始硬是不卖，我讲我爹老子风湿犯了，买点擦身子，他才肯。”
一直没怎么吭声的吴德远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他手里捏着本封面卷边的《科幻世界》模样最斯文：“快点的吧，再磨蹭‘黑皮狗’该上来遛弯了。”“黑皮狗”是他们对教务主任的“尊称”，那老头总爱穿件脱皮的黑夹克。
向星霖笨拙地拧着铁皮瓶盖，“啵”一声轻响，一股辛辣冲鼻的气味立刻窜了出来，混在黄昏的空气里，有点呛人。
大家不自觉地凑近了些，围成一个圈。
塑料杯不够，有的俩人共用一个，有的干脆对着瓶口吹。透明的液体在杯子里晃荡。田合艳第一个忍不住，端起杯子，像是跟谁赌气，仰脖子就灌了一大口。酒一下肚，他整张脸瞬间扭曲，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鼻涕一起流：“咳！咳咳……娘卖麻匹！这……这是喝农药吧！”
大伙儿顿时哄堂大笑。向星霖拍着自己大腿：“艳哥，慢点儿咯！又冇得人跟你抢！”
彭冲接过杯子，小心地抿了一小口，一股火辣辣的线顺着喉咙一直烧到胃里，他憋着气，脸瞬间涨得通红。李默则咂摸了一下嘴，像是在品鉴：“嗯……是冲，但够味！比上次顺我家老爷子的那瓶散装货强点儿。”
轮到吴德远，他盯着杯子里晃荡的液体，推了推眼镜，表情严肃得像是在做物理实验。田合艳缓过劲来，一巴掌拍在他后背上：“眼镜儿（远儿），磨蹭个蛋！是爷们就干了！”
吴德远闭上眼，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一仰头灌了下去，紧接着就是一阵咳嗽，差点把肺咳出来。
笑声几乎要把天台掀翻。
几口烈酒下肚，少年们的嗓门都大了起来，话也密了。夕阳又沉下去一截，山下县城里的灯火零零星星亮起来，像撒了一把碎金子。
田合艳用袖子狠狠抹了把嘴，指着山下那片灯火，声音带着酒后的沙哑：“看哈！就卵大点地方！老子以后肯定要出去，去长沙，去广东！挣大钱，买小轿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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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吧你，”田峰嗤笑一声，“莫到时节在桥洞底下盖报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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