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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家是个大家族。
宗族观念跟农村里的不相上下。
家里又出了祁国忠这样的战斗英雄,以至于周围的邻居全都喜欢捧他们的臭脚。
好像那勋章是他们得来的,荣誉也是他们赢来的。
至于守寡的女人,失怙的稚子,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不过是个克夫的扫把星,早点赶出去才好。
不过是个病秧子,随时可能死掉的病秧子,留在家里只有晦气。
自私的人就是这么可笑,有了荣誉,他一定要争过来给自己戴上,至于荣誉背后的牺牲,却要被他甩锅出去,给悲惨的女人扣上一顶克夫的帽子。
然而现实给了他们一记重锤。
守寡的女人是没了丈夫,但是丈夫的战友愿意给她出头。
抚恤金很顺利地就要回去了。
还托人安排了住处,妥善安置。
至于工作,组织上也不会亏待英雄的孀妻,安排在了派出所。
离家近不说,还稳定体面,最主要的是,民警这个身份自带威慑,一般的宵小之辈,真不敢再欺负到这对母子头上来了。
后来,日子一天天过去,病秧子虽然三天两头的生病吃药,却也没有蹬腿,好像冥冥之中有谁在守护着,不让稚子夭亡。
后来还结了婚,有了孩子,身体也大好了。
一件又一件的事,都让祁家宗亲出乎意料,应接不暇。
最离奇的还是病秧子的老婆,居然是姚首长的亲闺女。
可惜他们早年坏事做绝,亡羊补牢也是无用,这条大腿终究是抱不上了。
回来后不免互相埋怨。
这个说是你出的主意赶他们走的。
那个说是你做的决定不给他们留后路的。
自私自利之人,大多都是这样,互相推诿,洗白自己。
就像现在,得知汤凤园再婚,一大家子又开始来劲了。
小姑子祁宝珠怨气冲天:“都怪大哥不听,我早说了,可以给嫂子介绍个祁家的男人改嫁,这么一来,她还是咱们老家的人,侄子跟了叔叔也不至于受委屈。要是大哥听了,姚首长的大腿早就给咱家抱上了。”
大嫂余秀兰翻了个白眼:“我看未必,真要是改嫁给小叔子,还不知道别人会怎么议论呢。到时候被人怀疑叔嫂通奸的话,咱们老家的脸面往哪儿搁?”
“怎么,你们的脸面很值钱吗?”祁宝珠婚后过得不好,如今离了,回了娘家,处处受气,正好拿汤凤园改嫁的事刺一刺娘家的哥哥嫂子们,她说话很不客气,挖苦道,“真要是这么值钱,怎么供销社的周主任不肯给你们面子呢?我看你们与其在
这里攻击三嫂,不如赶紧想办法替长霖把供销社的窟窿堵上吧。”
余秀兰最受不了别人说她儿子不好,气头上指着小姑子的鼻子臭骂道:“我儿子再不好,也轮不到你指手画脚!你自己还是个被婆家赶出去的女人,赖在娘家白吃白喝不说,还要起威风了是吧?给我滚!”
祁宝珠嗤笑道:“什么叫赖在娘家?娘家不是我家?你不要搞错了,我姓,你呢?你姓余,你才是外人吧?”
余秀兰最最听不得这样的话,自打她结了婚,娘家把她当外人,婆家也把她当外人。
当初她跟祁国平差点过不下去,也曾想回娘家气一气祁国平,谁曾想,娘家哥嫂连家门都不让她进。
哪像祁家的男人们,再不好也让这个离婚的妹妹回来了。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她的娘家就不是娘家了,宝珠的娘家却可以惯着宠着,让祁宝珠骑在她头上拉屎?
一时气不过,直接动起手来。
姑嫂两个很快像两只没有进化的猴子,尖叫着你扯我头发,我抓你胸口。
哪里最能侮辱一个女人,就对哪里下狠手,嘴上也不肯放过,骂得那叫一个难听。
祁长霖回来的时候,看到就是两个疯女人比赛薅头发掐架的丑陋画面。
他也懒得劝架,习惯了。
就这么径直从两人身边走过,去了厨房。
揭开锅盖一看,居然没有饭?
气得他立马埋怨起来:“妈,发什么神经啊,你想饿死我啊!”
余秀兰立马停手,没办法,儿子可是她的天,是她不好,光顾着跟小姑子扯皮,饿着她的宝贝儿子了。
赶紧赔不是,赶紧做饭。
祁宝珠冷笑地站在院子里,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和衣服。
她觉得很荒唐,两个无冤无仇的女人,一旦被困在这个诡异的婚姻怪圈里面,就成了生死仇敌。
随便挖苦几句都能上升到血海深仇。
真是不可理喻。
不过,她虽然察觉到了不对劲,却跳不出既定的思维怪圈,找不到症结所在。
只是庆幸,自己的娘家哥哥比余秀兰家的有人性,仅此而已。
这会儿吵也吵了,打也打了,暮春的暖风一吹,她的气也消了。
扭头回了房间,想事情去了。
她是离婚的女人,娘家没有她的房间,只能跟侄女儿挤在一起。
好在她没有生孩子,不用带个累赘回来,又有工作,不至于吃白食,下班了还能帮嫂子带孩子,出一份免费的劳动力,要不然,只怕这个家里也是容不得她的。
她拿起一把梳妆镜,看了看脸上的伤口。
余秀兰这个疯婆子,把她右边的腮帮子抓破皮了,还好不是在脸上,头发解开就能遮挡一下。
可惜了,她长得不如三嫂好看,三嫂四十三岁了还有男人愿意守着,她呢?不过三十七岁,已经是一盘无人问津的黄花菜了。
忽然有点佩服三嫂,到底怎么做到的?
不行,正好她今天休息,她找三嫂取取经去。
空手上门不太合适,正好三嫂改嫁了,她买点礼物意思意思。
她骑了车出门,去城南的国营商场买了一罐麦乳精,两包红糖,又选了一件她很喜欢的呢子外套,大红的,喜庆。
她知道三嫂不会收的,回头还是她自己穿。
不过这么一来,比她直接买给自己名正言顺多了,免得嫂子们又要说她。
祁宝珠平时很少来这边,上次姚首长回来认亲,她跟在人群里走了一遍,倒是记住了八条胡同的位置。
不过,三嫂的新婚丈夫住在哪里,她不清楚。
所以还是找到小院这边,先跟侄子侄媳妇打个招呼。
然而祁长霄和姚栀栀都不在家。
两口子趁着春光正好,一个在湖边画画,一个在湖边写小说,还特地买了块毯子,铺在了草地上,周围用芦苇扎了一圈围栏。
孩子舅舅做饭的时候,孩子就被抱过来,在爸爸妈妈的眼皮子底下到处爬来爬去。
范围就限制在围栏里面,免得这小子冲到湖里去。
十个月的小胖猪了,简直像个深水鱼雷,手脚并用地在毯子上爬来爬去,一会儿撞歪了这边的围栏,一会儿撞斜了那边的围栏。
姚栀栀不放心,干脆坐了进去,守在了靠近湖面的那一边。
小猪猪便换了个目标,一会儿爬到另一头,采一朵黄色的小野花过来,一脑门子扎到妈妈怀里;一会儿又在妈妈附近的草地上找找,揪一把野草,急呼呼地看着围栏外的爸爸,嘴里啊啊呜呜的,想唤起爸爸的注意。
可惜爸爸画画的时候需要全副身心投入,半天没有理他。
傻小子急眼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跑到妈妈身边告状:“拔巴,拔巴。”
姚栀栀在列大纲呢,本来没太在意,只是习惯性地用左臂圈住这个傻小子,让他到妈妈怀里歇会儿。
然而,低头才写了两个字,她便意识到了什么。
赶紧放下纸笔,抱起这个小胖球,一脸的不可思议:“你喊什么?”
“拔巴,拔巴。”小星星委屈着呢,拔巴不理人家,呜呜呜。
姚栀栀高兴得不得了,狠狠亲了亲他的小爪子,起身喊道:“长霄,你儿子叫爸爸啦!”
祁长霄没听进去,只知道老婆喊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眼,但见儿子正手舞足蹈,越过不到一米的围栏,想往他怀里扎。
他赶紧放下画笔,过来抱了抱,耳边响起楚楚可怜的小奶音,他才明白老婆的欣喜是因为什么。
眼神瞬间亮了。
他把这小子举高高:“再喊一遍!”
“拔巴,拔巴!”傻小子还攥着狗尾巴草呢,献宝似的给爸爸看。
祁长霄高兴坏了,赶紧抱着他去毯子那里,多听几声。
太好了,这傻小子上个月就会叫妈妈了,三天前还学会了叫舅舅,可惜发音不标准,叫的是丢丢。
现在,终于轮到他这个当爸爸的开心开心了。
亲了儿子,忍不住又去亲老婆。
谢谢老婆,生了这么一个乖巧可爱的儿子,他这病好得更快了。
生活里每天都是喜悦,心情好了,病气自然就少了。
一时高兴,忍不住对这对母子亲了又亲。
祁宝珠找过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恩爱幸福的人间绘卷。
羡慕得眼睛都要滴血了。
还是三嫂命好啊,儿子找了这么一个有来头的老婆,自己也有小三岁的深情男人求爱。
孙子也有了,事业也稳稳当当的,虽然不见得会高升吧,起码体面和尊严都是在的。
真好啊。
好得让她嫉妒,让她不平衡,忍不住打破了这份和谐的宁静。
喊道:“长霄啊,听说你妈妈结婚了,我来给她送贺礼。”
祁长霄正高兴着呢,猛不丁听到这倒胃口的声音,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