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笔趣阁]
https://m.bqgok.net最快更新!无广告!
城南的那处小院,寻常日子里总飘着些草木的清气,檐角挂着的铜铃要等风大些才肯响几声,倒像是怕惊扰了院里的花。阿鸾住在这儿快十年了,自打记事起,身边就只有这些花花草草作伴,她娘临终前指着院角那池活水说,里头的鸳鸯是成对的,人活着,也该寻个能并肩看水的才好。那时她年纪小,只当是娘又在说胡话,用小石子去逗池里的鸳鸯,看它们受惊般划开绿波,留下两道转瞬即逝的水痕。院门口的桃树是她亲手栽的,如今已能遮半扇门,每年春末落瓣子时,总像下了场粉白的雨,落在青石板上,也落在她常坐的那张竹凳上。她惯常穿件月白的粗布衫,袖口总沾着些泥土,头发松松挽个髻,插根桃木簪子,那是她娘留下的,说能辟邪。她不大出门,镇上的人大多只知道这儿住着个会养花的姑娘,却少有人见过她的模样,偶尔有挑着担子的货郎经过,吆喝声会格外放轻些,像是怕惊了这院里的静。那年夏天来得早,刚过端午,日头就毒得很,阿鸾正蹲在廊下给新栽的兰草浇水,忽听得院门外传来一阵响动,像是有人被门槛绊了一下,跟着是低沉的咳嗽声。她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犹豫了片刻,还是走到门边,轻轻拉开了条缝。门外站着个年轻男子,青布长衫上沾了不少泥点,额角渗着汗,脸色有些发白,手里还提着个半开的包袱,露出里面几卷书。见她开门,那男子愣了一下,连忙拱手,声音有些哑:“姑娘莫怪,在下赶路至此,实在有些中暑,想讨碗水喝。”阿鸾看他不像恶人,便把门让开些,转身去屋里舀水。等她端着水出来,见那男子正盯着院角的鸳鸯池出神,嘴角还带着点笑意。“这对鸳鸯养得真好。”他接过水碗,声音缓和了些。阿鸾嗯了一声,没多说话。她向来不爱跟生人搭话,娘说过,人心隔着层皮,少说话才少惹麻烦。可那男子喝完水,却没立刻走,反而指着廊下那盆刚开的红芍说:“这花该多些散射光,放在廊下虽能避晒,却少了些生气。”阿鸾有些惊讶,这红芍确实是她前天才搬过来的,总觉得开得不如往年精神,没想到他竟看得出来。“公子也懂花草?”她忍不住问了一句。男子笑了,露出两颗浅浅的梨涡:“略懂些,家中小院也种了些,只是没姑娘这儿的繁茂。”他说自己叫沈砚,是个赶考的书生,路过此地。那天沈砚没走太远,就在镇上的客栈住了下来。接下来的几天,他总以各种借口来阿鸾的小院,有时是送几颗新得的花种,有时是借把修枝的剪刀,有时干脆就坐在院角的石凳上看书,看累了便帮着阿鸾浇花除草。阿鸾起初有些防备,可渐渐发现他手脚勤快,说话也温和,尤其是对那些花草,比她还要细心,连叶片上的蚜虫都能一眼看见。有天傍晚,两人一起给那池鸳鸯换水,沈砚忽然说:“这池里的水该换得勤些,不然夏天容易生青苔,鸳鸯不爱待。”阿鸾低头看着水里成双成对的影子,轻声道:“它们从小就在这儿,不会走的。”沈砚转头看她,夕阳的光落在她脸上,绒毛都看得清楚,他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日子一天天过,院门口的桃树开始结果,青绿色的小桃藏在叶间,像一个个害羞的拳头。沈砚的书看得少了,更多时候是陪着阿鸾侍弄花草,他教她怎么给兰花分盆,她教他怎么辨认不同的草虫。有次阿鸾爬梯子去摘高处的桑叶,脚下一滑,吓得闭了眼,却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沈砚抱着她,心跳得像打鼓,两人贴得近,阿鸾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混着阳光晒过的皂角味,让她脸一下子红透了。“下次小心些。”沈砚把她扶稳,声音有些抖。阿鸾低着头,半天没说出话,只觉得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扑腾个不停。从那天起,两人之间的气氛就变了。沈砚看她的眼神越发温柔,阿鸾也不再躲着他的目光,有时四目相对,便会红了脸移开,却又忍不住偷偷再看。镇上开始有人说闲话,说那外地书生怕是想攀附什么,阿鸾听了只当没听见,可心里却像被针扎了似的。她知道自己配不上沈砚,他是要去赶考的书生,将来是要做官的,而她不过是个守着小院的孤女,就像池里的鸳鸯,看着亲密,可终究隔着天壤之别。沈砚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疏远,有天晚上,他拿着一盏灯笼来找她,院里的萤火虫正多,一闪一闪的,像天上的星星掉在了地上。“阿鸾,”他叫她的名字,声音很轻,“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我……”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木盒子,打开来,里面是支木簪,簪头雕着一朵含苞的红芍,正是廊下那盆的模样。“我不是一时兴起,”他把木簪递给她,“等我考完试,就回来找你,咱们一起守着这小院,种更多的花,好不好?”阿鸾看着那支木簪,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砸在盒子上,嗒嗒作响。她知道自己该拒绝,知道他们之间隔着太多东西,可看着沈砚眼里的认真,她怎么也说不出那个不字。她接过木簪,紧紧攥在手里,木头的纹路硌得手心发痒。沈砚走的那天,天刚蒙蒙亮,他没叫醒阿鸾,只在桌上留了封信,说等他金榜题名,就立刻回来娶她,还说让她好好照顾那些花草,照顾好那对鸳鸯。阿鸾醒来时,院里空荡荡的,只有石凳上还留着他常坐的痕迹,她拿起那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字迹都模糊了。日子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只是阿鸾心里多了个念想,就像埋下了一颗种子,总盼着能发芽。她每天都把沈砚送的那支木簪插在头上,对着镜子看,觉得那朵红芍像是真的要开了。她把那盆红芍搬回了窗边,让它能晒到更多的太阳,就像沈砚说的那样。秋天的时候,镇上有人带回来京城的消息,说新科状元叫沈砚,风光得很,听说皇上还要赐婚,把公主嫁给他。阿鸾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给鸳鸯喂食,手里的食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碎成了好几片。她没哭,只是蹲在地上,一片一片地捡那些碎片,手指被割破了也没发觉,血滴在青石板上,像一朵朵小小的红花。那天晚上,她把那支木簪摘下来,放进了娘留下的首饰盒里,锁了起来。她想,沈砚大概是不会回来了,就像那些南飞的雁,到了时候总会忘了北方的巢。冬天来得早,第一场雪落下来的时候,院角的鸳鸯池结了层薄冰,那对鸳鸯缩在角落里,互相依偎着。阿鸾站在窗边看了很久,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人挖走了一块。她开始像从前一样,不爱说话,也不爱出门,每天只是机械地给那些花草浇水,看着它们在寒风里慢慢枯萎。有天夜里,她做了个梦,梦见沈砚回来了,还是穿着那件青布长衫,笑着对她说:“阿鸾,我回来了。”她想跑过去,却怎么也动不了,急得眼泪直流,醒来时枕头都湿了。开春的时候,镇上的人说,新科状元沈砚拒绝了皇上的赐婚,被削了官职,贬回了原籍。有人说他傻,放着公主不要,偏要做个平民,也有人说他是心里有人了。阿鸾听到这些话时,正在给那盆红芍换土,手一抖,花盆掉在地上,摔碎了,可她却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那天傍晚,阿鸾正在院里修剪枯枝,忽然听到院门口有熟悉的咳嗽声,她猛地回头,看见沈砚站在那里,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布衫,比去年瘦了些,脸上却带着她熟悉的笑。“我回来了。”他说,声音还是有些哑。阿鸾没说话,只是跑过去,扑在他怀里,眼泪把他的衣衫都打湿了。沈砚抱着她,手有些抖:“对不起,我来晚了。”那天晚上,两人坐在院角的石凳上,沈砚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他说自己在京城确实风光过,可每当看到宫里的牡丹,就想起阿鸾院里的红芍,想起她低头浇花时的样子,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皇上赐婚那天,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说自己心里早就有了人,是个会种花草、会跟鸳鸯说话的姑娘。“我知道这样委屈了你,”沈砚握着她的手,眼里满是愧疚,“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给不了你荣华富贵。”阿鸾摇摇头,指着那对正在水里嬉戏的鸳鸯说:“我不要荣华富贵,我只要有人能陪我一起看它们,就像它们一样,成了双对,再也不分开。”沈砚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月光落在他们身上,也落在那些红花绿叶上,像是撒了一层银粉。后来,阿鸾的小院里总是热热闹闹的,沈砚没再去赶考,就在镇上开了个小书铺,闲暇时就回小院帮着阿鸾种花。他们在院里种了更多的花,红的芍、黄的菊、紫的兰,一到春天,整个院子都像被打翻了的颜料盒。院门口的桃树结的果子越来越多,每年夏天,两人都会坐在树下,分食那些甜中带酸的桃子。那对鸳鸯也生了好几只小鸳鸯,池塘里总是热热闹闹的。有天,沈砚忽然拿出一支新的木簪,簪头雕着一对鸳鸯,正在水里嬉戏。“上次那支丢了吗?”阿鸾问。沈砚笑着摇头:“没丢,我只是觉得这对鸳鸯更配你。”阿鸾接过木簪,插在头上,对着水里的影子看,沈砚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你看,红花绿叶,还有我们,都是成对的。”水里的鸳鸯好像听懂了似的,扑腾着翅膀,溅起一圈圈涟漪,把两人的影子晃得摇摇晃晃,却始终依偎在一起。檐角的铜铃被风吹得响起来,叮铃叮铃的,像是在笑着祝福这对有情人,祝福这个满是红花绿叶的小院,从此再也不会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