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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的阳光有点像融化的蜂蜜,稀稀拉拉地涂在老街上青灰色的瓦檐上,我拖着行李箱走在坑坑洼洼的石板路上,箱子滚轮卡在石缝里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像极了小时候奶奶捣蒜的节奏。离开这里的时候我背着帆布书包,书包带子总是滑到胳膊肘,现在这只黑色行李箱拉杆上还缠着当年运动会得的红绸带,边角已经磨得发白,像我鬓角新冒出来的几根白头发。
街角的修鞋摊还在,张大爷戴着老花镜,手里的锥子扎进鞋底时,发出噗嗤一声闷响,和二十年前我把篮球砸在他摊位上时,他嘴里发出的声音差不多。“回来了?”他头也没抬,指甲缝里还嵌着陈年的鞋胶,“你妈上午还念叨你呢,说屋檐下的燕子今年回来了三窝,比去年多一窝。”我蹲下来帮他捡滚到脚边的鞋钉,金属钉子在手心凉津津的,忽然想起高二那年逃课在这里帮他撑伞,雨丝斜斜地飘进来,打湿了他给我讲的三国故事,关羽的青龙偃月刀在雨幕里闪着光,比黑板上的函数图像带劲多了。
巷子口的理发店亮着旋转的红白灯,灯管缺了一截,转起来像个打盹的陀螺。王师傅正给一个光屁股小孩刮胎毛,小孩哭得震天响,他手里的剃刀却稳当得很,在小孩后脑勺画出个歪歪扭扭的福字。“哟,大学生回来啦?”王师傅冲我笑,眼角的皱纹堆成一团,“当年你在我这儿剃光头,哭着喊着要在脑门上刻齐天大圣,还是你爸拿糖哄了半天才作罢。”镜子里映出我的脸,眼角的细纹跟着笑纹一起漾开,忽然想起第一次在这里剃完头,对着镜子觉得自己像个刚出土的兵马俑,放学路上被李胖子追着喊卤蛋,最后两个人滚在路边的泥坑里,回家时校服上沾的草屑里还夹着半片梧桐叶。
走到家门口时,木门上的铜环还在,只是被磨得发亮,像块浸在油里的老玉。我抬手敲门,门轴发出吱呀一声,像一声悠长的叹息。妈系着蓝布围裙站在门里,头发白了大半,却还梳着我小时候看惯的发髻,髻上别着朵塑料栀子花,花瓣边缘已经发脆。“回来就好,”她接过我的箱子,手指触到我手背时,那层薄茧还是当年给我纳鞋底时磨出来的手感,“锅里炖着你爱吃的排骨,加了你爸去年晒的梅干菜,他今早还去后山坡给你掰了嫩笋。”
厨房里的吊扇慢悠悠转着,扇叶上积了层薄灰,转起来时在灶台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像极了老电影里的画面。爸坐在小马扎上择菜,听见声音抬起头,老花镜滑到鼻尖,眼神却亮得很,“臭小子,还知道回来?”他手里的豆角啪地断成两截,豆荚裂开时露出的青绿豆子,和我小时候藏在铅笔盒里的弹珠一个颜色。桌上的搪瓷杯印着褪色的迎客松,杯口缺了个口,是我高三那年熬夜刷题,不小心把杯子碰掉在地上磕的,当时爸没骂我,只是默默捡起来,用砂纸把毛边磨平,说“碎碎平安,考个好大学”。
晚饭时桌上摆了六个菜,都是我小时候爱吃的。梅干菜炖排骨的香气漫到鼻尖,忽然想起初二那年家里穷,妈把攒了好久的肉票换成排骨,炖好后装在保温桶里让我给住院的外婆送去,我在路上馋得不行,偷偷掀开盖子捏了一块,结果路上摔了一跤,保温桶滚进泥沟里,我坐在路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是爸骑着二八自行车找到我,把我背回家,路上还把他揣在怀里给我留的半块玉米饼塞给我,饼都被体温焐得发软了。
饭后爸拿出个铁盒子,锈迹斑斑的盒盖上印着牡丹花纹。“看看这是啥。”他打开盒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摞信,信封上的邮戳从全国各地赶来,最早的一封贴着八分的邮票,是我大一那年寄回来的,说学校的梧桐树比老家的粗,食堂的糖醋排骨没有妈做的好吃。还有几张皱巴巴的照片,一张是我戴着红领巾站在小学门口,鼻涕流到嘴唇上也没擦;另一张是高三毕业旅行,我和李胖子站在山顶上,两个人把校服套在头上,笑得像两个傻子,背后的云海翻涌着,像极了我们当时以为无穷无尽的未来。
夜里躺在床上,老式木床的弹簧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和窗外的蝉鸣混在一起。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像小时候玩跳房子画的方格。我翻出床底下的旧木箱,灰尘扑了一脸,里面有本破破烂烂的《水浒传》,书角卷得像炸毛的猫,扉页上还有我用铅笔描的鲁智深,花臂画成了彩虹色;还有个玻璃罐,里面装着各种颜色的玻璃弹珠,阳光好的时候对着光看,能看到里面悬浮的尘埃,像宇宙里的星子;最底下压着一张泛黄的奖状,是小学三年级的跳绳比赛第二名,奖状边缘被我剪得坑坑洼洼,当时觉得没拿到第一太丢人,现在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毛笔字,忽然想笑。
第二天早上我去了老街尽头的书店,老板还是那个戴眼镜的老头,现在头发全白了,趴在柜台上打盹,手边放着一本翻旧的《资治通鉴》。店里的书架还是当年的木头架子,散发出旧纸张和灰尘混合的味道,阳光透过蒙尘的玻璃窗照进来,能看到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跳舞。我在角落的书架上找到了那本当年没看完的《笑傲江湖》,第三册的封皮不见了,露出里面泛黄的书页,我记得当时看到令狐冲在思过崖遇见风清扬,激动得上课都在偷偷翻,结果被班主任没收了,后来毕业时老师把书还给我,说“江湖路远,留个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