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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里混杂着各家晚饭的香气，有呛人的葱爆羊肉味，也有邻居家飘出的、带着酱香的熬白菜味。
冉秋叶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的确良衬衫，两条乌黑的麻花辫垂在脑后，辫梢用一小段鲜红的毛线紧紧扎着，在那片灰蒙蒙的背景里，像两簇跳动的火苗。
方卫国看着那抹红色，随着她的步伐一晃一晃的，自己的心跳似乎也乱了节拍。
他注意到，从拐进这条胡同开始，冉秋叶的背脊就挺得更直了，步子也快了几分。她是在紧张？还是近乡情怯？
“就……就是这儿了。”她在一个挂着“棉花胡同12号”的斑驳门牌前停下，声音细若蚊蚋，侧过脸，不敢看他。
方卫国抬眼望去，这与其说是个四合院，不如说是个大杂院。
院门敞着，一眼就能望见里面的拥挤与杂乱。东倒西歪的蜂窝煤炉子，码得半人高的煤球垛，搪瓷盆、搓衣板、还有几棵蔫头耷脑的大白菜，将本就不宽敞的过道挤占得只剩下一条窄窄的通道。
院子中央的老槐树下，几个半大孩子在追打，一个叼着烟袋锅的老大爷正眯着眼打量他这个生面孔。
冉秋叶的脸颊染上了一层薄红，她绞着衣角，手心沁出细汗，低声说：“里头乱，你……你别嫌弃。”
方卫国的心莫名一软。他知道，像冉秋叶这样清高又好强的女老师，把家里最窘迫的一面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一个外人——一个她或许还存着几分特殊心思的男人面前，需要多大的勇气。
“不碍事，咱北京的院儿，不都讲究个热闹嘛。”他温和地笑了笑，将自行车靠墙停好，声音沉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冉母闻声迎了出来，她是个典型的家庭妇女，热情里带着几分局促。她一边用围裙擦着手，一边招呼着：“是小方吧？快，快进屋坐！秋叶总跟我们念叨你，说你人好，学问也好！”
这话一出，冉秋叶的脸“刷”地一下红到了耳根，嗔怪地跺了跺脚：“妈！您瞎说什么呢！”
方卫国只是笑了笑，没接话，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过冉秋叶羞窘的侧脸。
屋里光线很暗，一盏十几瓦的灯泡吊在屋顶，散发着昏黄的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中药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方卫国一进门，就听见里屋传来一阵压抑而浊重的喘息声，像个破旧的风箱。
“我……我想看看冉伯父。”他轻声说。
冉母把他引到里屋门口。方卫国没有进去，只是隔着门帘的缝隙，借着外屋透进来的微光，凝神看了几秒。他看到床上躺着的老人面色灰败，嘴唇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
他退了出来，神色凝重。
在与冉秋叶低声交流后，他确认了自己的判断——冠心病。在这个年代，这几乎等同于一个缓慢的死刑判决。
“这病……断不了根。”他看着冉秋叶那双盛满希冀又藏着恐惧的眼睛，一字一句地斟酌着，“只能靠药养着，维持着。”
“我有办法弄到药，”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但吃上了，就得是一辈子。”
“只要能保住命……”冉秋叶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声音有些发颤，“只要人还在，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