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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那日的雨是带着水汽来的。诗滢轩的窗纸被打湿了,晕出片朦胧的青,像宣纸上未干的墨。沐荷正用松烟墨调胭脂,案头的白瓷碟里,红与黑缠成团,倒像西湖边暮春的残荷,枯梗上还沾着点晚霞的碎光。
“老秀才差人送了信来。”临风推门时带进来半袖雨气,他展开那张泛黄的宣笺,墨迹被雨水洇了边,“说在西湖旧宅的梁上发现个樟木箱,里面有本《湖上吟》,扉页上写着‘赠玉’二字,像是璞玉的笔迹。”
沐荷的笔在碟子里顿了顿,胭脂墨溅在白瓷上,像滴落在雪地里的血。她忽然想起碧玉手札里的画:西湖的画舫上,女子凭栏而坐,手里捧着本书,船舷边的荷叶上停着只红蜻蜓,翅膀是用朱砂点的。画的角落有行小字:“三月雨,忆旧游。”
“该去趟西湖。”她起身时,案头的青铜镜晃了晃,镜里映出两人的影子,被雨气浸得有些虚,像幅浸在水里的画。
去西湖的船是在谷雨那日开的。乌篷船的竹帘上沾着水痕,临风用指尖在帘上画荷,水珠顺着叶尖往下滴,落在舱板上,晕出个小小的圆,倒像去年在康桥捡到的荷盏底的刻痕。
“你看这水纹。”沐荷指着船舷外的涟漪,雨丝落在水面上,激起无数细碎的圈,圈与圈相碰时,竟拼出朵残缺的荷,“像不像梦荷绣品上的针脚?”
临风忽然从行囊里取出个布包,里面是块半旧的丝帕,上面绣着片荷叶,叶心处用银线绣了个“荷”字,线脚已经发灰,却在雨光里泛着点柔白。“这是从破庙的灯盏里找到的。”他指尖抚过丝帕边缘的毛边,“陈驼子说,这帕子的料子是杭绸,当年只有西湖边的‘锦绣坊’才织得出。”
船行至暮色时,雨忽然停了。远处的雷峰塔在晚霞里浮着,像幅被淡墨晕过的剪影。岸边的柳丝垂在水里,把倒影搅成团绿雾,沐荷忽然看见雾里浮出个影子——青布衫的书生正给穿蓝裙的女子撑伞,伞面上绣着半朵荷花,与临风行囊里的丝帕如出一辙。
“是他们吗?”她伸手去触水面,指尖刚碰到涟漪,影子就散了,只余下片打转的柳叶,叶面上还留着去年的虫洞,像谁用针尖扎的小孔。
到西湖旧宅时,老秀才已在门廊下等了半宿。他手里捧着个樟木箱,箱体上的铜锁生了绿锈,锁孔处缠着根红绳,绳尾系着片干荷叶,叶脉上用炭笔写着“归”字,笔锋与康桥梅树洞里的枯叶一般无二。
“这箱子是从东厢房的梁上卸下来的。”老秀才的毡帽上还沾着蛛网,“我祖父说,当年碧玉逃难前,把最贵重的东西都藏在了梁上,说‘等西湖的荷花开了,就回来取’。”
沐荷伸手去摸箱盖,樟木的香气混着霉味涌出来,竟与诗滢轩木箱里的味道一模一样。临风用钥匙开锁时,铜锁“咔嗒”响了声,像谁在百年前轻轻应了句。箱子里铺着层蓝布,上面放着本线装书,正是那本《湖上吟》,封面已经发黑,却在书脊处留着个小小的指印,像是常年摩挲留下的。
“你看这里。”沐荷翻开扉页,“赠玉”二字的旁边,竟藏着个极小的刻痕,是用指甲掐的朵小荷,花瓣的纹路与她袖口的补丁针脚分毫不差——那是去年临风用蓝布补的,针脚歪歪扭扭,却像朵倔强的荷。
老秀才忽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块风干的莲子糕,糕点上的莲纹已经模糊,却在边缘处留着个牙印,像谁咬了一口又舍不得咽。“这是在箱子夹层里找到的。”他指着牙印旁的墨迹,“像是用胭脂写的‘等’字,被糕粉盖了,倒像颗藏在心里的痣。”
临风忽然想起云帆《食记》里的话:“西湖莲子糕,需用三潭印月的水调粉,恋人分食时,留半块藏在枕下,梦就能相通。”他拿起那半块糕点,牙印的形状竟与璞玉诗集里夹着的那片枯叶的虫洞重合,像跨越百年的两个吻。
夜宿旧宅时,雨又下了起来。东厢房的窗棂糊着旧纸,上面有个破洞,月光从洞里漏进来,在地上投下点银斑,像谁掉了颗泪。沐荷躺在雕花床上,床板发出“吱呀”的响,恍惚间竟觉得被褥里藏着个人的温度——是碧玉当年在这里绣荷时,留下的暖。
她忽然摸到枕头下有个硬物,掏出来看,是枚青玉荷佩,佩上的荷叶已经被摸得发亮,叶心处刻着个“玉”字,笔画里还嵌着点朱砂,像是渗进石头里的血。佩绳是根红绸,边角处绣着半朵梅,针脚与临风在康桥找到的红绸如出一辙,像两世的牵挂在此刻打了个结。
“这是‘同心佩’。”临风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他手里举着盏油灯,灯影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我在箱子底层的锦袋里找到的,还有枚刻着‘璞’字的,想来是成对的。”
沐荷把两枚玉佩合在一起,荷叶与梅枝恰好拼成朵完整的花,朱砂在灯影里泛着暖光,像两颗靠得极近的心。她忽然想起师太圆寂前说的话:“有些物件认主,要等两世的人凑齐了,才肯显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