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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风勒住缰绳时，风影的蹄铁在青石板上擦出几点火星。这匹通体赤红的骏马扬起前蹄，对着云雾缭绕的山峰发出清越嘶鸣。晨雾里漂浮着细碎的金色光点，像是被山风吹散的星屑，落在阿风肩头时带着草木特有的清苦气息。
"这便是姑媱山？"他抚摸着风影汗湿的鬃毛，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峰峦。山体轮廓仿佛被某种力量扭曲，时而如擎天玉柱直插云霄，时而又化作蜿蜒蟠龙盘踞天地。最奇的是那些飘荡在山腰的流云，竟呈现出霞光流转的七彩之色，恍若仙人遗落的披帛。
入山不过半日，阿风便察觉此间玄妙。看似寻常的羊肠小道会突然消失，再出现时已延伸至万丈悬崖；方才踏过的溪流转头望去竟成了飞瀑；更有几株开着蓝紫色小花的灌木，叶片会在瞬息间由翠绿转为赤红。风影突然驻足不前，马耳警惕地转动——幽谷深处飘来断续哭声，如丝如缕缠绕着山间雾气。
循声拨开垂落的藤蔓，阿风瞳孔骤缩。漫山遍野的金色花朵在风中起伏，每片花瓣都似用薄金锤打而成，折射出的光芒将整片山谷镀成琉璃世界。然而在这极尽绚烂的花海中央，却突兀地立着座青苔斑驳的孤坟，素衣女子伏在碑前，乌发间缀着的白绦随风轻扬，像是落在金箔上的雪痕。
"姑娘可是迷途于此？"阿风翻身下马时，靴底碾碎了几朵瑶草花。奇异的是破碎的花瓣并未枯萎，反而渗出琥珀色的汁液，甜腻香气霎时弥漫开来。女子缓缓抬头，露出张苍白如月的面容，眼角泪珠坠落的瞬间，四周瑶草突然无风自动，发出细碎如私语的沙沙声。
"妾身乃姑媱山神女瑶姬。"她的声音像是浸透了山间寒露，"千年前共工触倒不周山，天河倒灌人间。妾身为护山下生灵，以精血为引化出瑶草屏障，却因此魂飞魄散。"素手指向坟前石碑，阿风这才看清上面刻着的并非文字，而是某种类似藤蔓纠缠的古老图腾。
随着神女诉说，那些金色瑶草竟在她周身幻化出朦胧光影。阿风看见滔天洪水冲毁山峦，看见白衣仙子割破手腕将鲜血洒向大地，看见无数瑶草破土而出结成金色穹顶。最后画面定格在仙子力竭坠落的瞬间，她的身躯尚未触及地面便化作光尘，唯留一截指骨落入瑶草丛中。
"如今您这是..."阿风喉头发紧。神女指尖轻触身旁瑶草，叶片立即蜷曲成婴孩手掌的模样，"妾身神魂被天地法则束缚，永世不得离开姑媱山。这些瑶草便是妾身血肉所化，凡人食之可驻颜长生，但每被采摘一株，妾身魂魄便要承受剜心之痛。"
暮色渐浓时，阿风在神女坟前燃起篝火。跳动的火光里，他注意到那些瑶草的影子在地面织成锁链形状，而神女的双足始终笼罩在阴影之中。当夜他梦见自己变成山间野鹿，每踏出一步都有金线从皮毛中抽离，最终被钉死在开满瑶草的山坡上。
次日清晨，阿风在溪涧边拦住巡山的白鹿精。这头通体雪白的灵兽口吐人言："少年郎可知逆天改命要付出何等代价？"它鹿角上挂着的铜铃随话音叮咚作响，"瑶姬娘娘的因果早与姑媱山融为一体，除非你能找到女娲补天时遗落的五色石，但..."
山体突然剧烈震颤，打断白鹿未尽之言。阿风转头望去，只见神女所在的山谷升起七道霞光，原本灿烂的瑶草花海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风影焦躁地刨着前蹄，他翻身上马疾驰而去，身后传来白鹿悠长的叹息："痴儿，你这是在和整座山为敌啊。"
接下来的九日，阿风几乎踏遍姑媱山每个角落。他在悬镜湖畔与守护灵珠的虬龙鏖战三日，青衫被龙血染成赭色；在迷雾沼泽被食人藤缠住左腿，是风影咬断藤蔓救主；最险的一次坠入冰窟，靠着怀中瑶草散发的微光才找到出路。当终于捧着鸽卵大小的灵珠回到山谷时，他的十指已布满冻疮与裂口。
神女坟前的瑶草尽数凋零，素衣身影淡得几乎透明。阿风毫不犹豫捏碎灵珠，七彩流光顺着地脉奔涌，整座姑媱山响起古老的低吟。他看见神女足下的影子锁链寸寸断裂，看见无数光点从枯萎的瑶草中升起，看见千年时光在她身上倒流——苍白的脸颊泛起血色，半透明的身躯逐渐凝实，最后连发间那根白绦都化作了垂丝海棠般的嫣红。
霞光散尽时，神女腕间多出一道形似瑶草的金纹。她轻抚阿风满是伤痕的手掌，泪水坠地成珠："公子可知，方才碎裂的不止是灵珠？"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原本灵珠所在的位置，静静躺着一枚刻有"风"字的玉佩——那是阿风出生时含在口中的伴生之物。
姑媱山的晨雾依旧缥缈，但阿风知道有些东西永远改变了。当神女侧身坐上风影时，枣红马欢快地打了个响鼻。他们身后，重获新生的瑶草正舒展叶片，这次开出的不再是金色花朵，而是如朝霞般温柔的浅绯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