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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内,御座高悬,皇上正批阅奏章,闻报皇后求见,眉头微蹙,终是允了。须臾,琅嬅由二宫娥左右掖持,步履蹒跚,若风中残烛,飘摇而入。重裘裹身,形销骨立,几欲消融于裘氅之中。勉力行至御前,挥退宫人,深深一福,气息已是断续难继。
皇上搁下朱笔,沉声道:“皇后沉疴未愈,太医屡嘱静养,何故强支病骨,亲谒于此?倘或劳损,岂非重添霜雪?”
琅嬅缓缓直身,眸光如炬,直视那九五之尊:“皇上既知臣妾病入膏肓,油尽灯枯……缘何还下旨命臣妾去劝解璟瑟远嫁?”
“呵……,也是,你心中,唯江山社稷,权术制衡!又何尝存半分结发之情?又何曾念一丝父女天伦!”
“你步步为营,定要将臣妾逼入绝境!璟瑟……已是臣妾尘世仅存的骨血,是吊此残喘的续命汤羹!皇上竟连她……亦要生生剜却!皇上……你好狠的心肠!”
“放肆!”皇上勃然震怒,猛击御案,“富察·琅嬅!你可知此刻你能如此狂悖无状、口出悖言,所恃者何?!——全赖璟瑟将降!彼乃朕的固伦公主,未来蒙古王庭福晋,身份何等尊崇!岂容一废黜幽囚之妇为母?!朕留你中宫虚位,全此微末颜面,已是念及旧情!你竟不知收敛,反以怨怼相酬?!”
琅嬅恍若未闻雷霆之怒,只凝眸相望,目光似穿透那帝王冕旒龙袍,直抵岁月深处,曾于柳荫下唤她“琅嬅”、并肩赏梅、赌书分茶的少年郎。
皇上为其目光所摄,心头莫名一悸,更添躁怒,厉声诘问:“你如此看着朕,意欲何为?!”
“臣妾在看……皇上……可还识得当年畅春园柳下,唤‘琅嬅’的弘历?”她唇角牵起一丝惨淡甚于悲泣的笑,枯涸的眼睫终滚落下两行清泪,“今时移世易,沧海桑田。九重宫阙内,唯余端坐御座的‘皇上’……与长跪丹墀的‘皇后’。弘历……与琅嬅……早作泉下尘了。”
“你!” 皇上气息一窒,旋即怒涛汹涌,戟指斥道,“朕待你恩遇未薄!你屡屡失仪,语涉僭越,朕念结发之谊,犹存你后位尊荣!你竟敢怨望君父至此!”
“后位?尊荣?” 琅嬅忽而低笑,其声凄恻,“皇上,你们这些男子,是否皆以为,施此‘不下堂’的虚名,便是对女子的滔天洪恩?呵……”
她喘息着,昔年强持的端方,尽化此刻的凄厉:“臣妾今日便僭越一回!我富察氏世代簪缨,满门忠烈!族中纵添一‘下堂妇’,于门楣何伤?清誉何损?!倒是皇上!今日的刻薄寡恩,他日青史如镜,铁笔无情!纵有万世基业……亦难逃后人‘刻薄寡恩’之讥!”
“反了!反了!” 皇上气得龙躯震颤,天颜震怒。指斥琅嬅之手,因暴怒而微微痉挛,“朕……朕念你病入膏肓,神智昏聩,本不欲深究!然你字字如刃,句句剜心!好!好一个富察门楣之女!琅嬅,你实实寒透朕心!”
“朕不欲再见此怨怼之容!你即刻退归长春宫去!好生‘静养’!非朕旨意,永世不得出宫门一步!”
是夜,朱笔批阅奏章的沙沙声方歇,便有宫人屏息垂首,趋前跪禀:“启禀皇上,固伦和敬公主……为拒蒙古和亲之事,在寝宫大闹了一场,摔了御赐的缠枝莲纹玉簪,连晚膳的食盒也掷了出去,滴水粒米不肯沾牙,只喊着要见娘娘……”
话音未落,皇上已是面色沉凝,将手中紫毫“啪”地一声搁在青玉山子上,冷哼一声:“越发没了规矩体统!这般任性骄纵,不识大体,皆是她母亲平日纵溺,耳濡目染,方致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一旁侍立的如懿,正素手纤纤,墨锭徐旋。动作丝毫未乱,那檀色袖口上的回字纹亦只微微一漾。待墨汁渐浓,晕开一片沉静的乌光,方抬起螓首,眼波流转,若秋水含烟。
“皇上息怒。公主金枝玉叶,自幼承欢御前,长于深宫,骤然听闻远适大漠,心中自是万般不舍,眷恋皇上慈恩与皇后娘娘慈爱,方致一时情急,乱了方寸,亦是骨肉至情难舍之故。”
皇上余怒未消,眉峰紧锁:“眷恋?她这般闹法,分明是恃宠生骄!何尝有半分皇家公主的体统!朕看她……”
“皇上,” 如懿适时轻唤,“公主心结郁结,旁人恐难开解。臣妾不才,冒昧请旨,不如允臣妾往公主宫中走一遭?一则代为抚慰,二则……或可体察公主真意,婉言劝导。毕竟女儿家的心事,同为女子,或许能窥得一二端倪,寻个转圜之机也未可知。”她微微欠身,姿态恭谨而温婉,那研墨的素手已悄然置于腹前,静待圣裁。
皇上闻言,目光在她面容上停留片刻,似在权衡。半晌,他终是略显疲惫地挥了挥手:“罢了……既如此说,便去试试罢。好生劝她,莫再使性。”
如懿离了养心殿,便吩咐惢心:“去将那攒盒里新制的四样细点取来。”惢心会意,不多时捧来一个剔红牡丹缠枝纹食盒。揭开盒盖,内盛四色玲珑点心:一碟松瓤鹅油卷酥,一碟藕粉桂花糖糕,一碟奶油炸就的各色精巧面果,并一碟新蒸的菱粉牛乳糕,俱是热气微散,甜香暗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