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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道雨势滂沱,如天河倒泻,檐溜如瀑。魏嬿婉仰面承着几点冷雨,忽而轻笑:“今宵这雨,好生厉害……倒叫我想起启祥宫旧事了。”
“彼时,亦是这般泼天霖霪。嘉妃圣眷方浓,煊赫无两。我身困于宫院,独对一盆堆山塞海、濯浣难穷的污衣。皆因她金口一开,道是‘启祥宫上下皆可调教樱儿’,那些趋炎附势的宫娥嬷嬷,便将诸般苦役尽数加诸我身。更兼克扣饮食,饿得人眼前虚浮,足下飘摇。”
“更有那起子狠心的,嫌我手脚慢,劈手打来……呵斥之声,伴着殿内隐隐传来的丝竹管弦、皇上与嘉妃的调笑晏晏…恨得我十指战战。”
“正自咬牙熬煎时,头顶雨帘忽被隔断。一方油纸伞盖悄然遮下,隔开了那漫天混沌。进忠将大半伞骨倾向我,任凭雨水浸透了他半身青衫。他也不多言,只携了我的手腕,引至廊檐干燥处。他问我,可愿赌上一赌?”
“今不过廿四番花信风过,”魏嬿婉凝望眼前无垠雨幕,莲步未驻,心绪已渺,“那位曾盛极一时、宠冠六宫的嘉妃娘娘,竟至临盆难产,命悬一线,亦只得哀哀泣告于中宫、御前,乞盼天颜垂怜一顾……终是望断宫门,生死茫茫……”
春婵低叹方了,忽又抿唇一笑:“诶,主儿且瞧,那不正是进忠公公么?”
魏嬿婉循声望去,果见养心殿外丹墀之下,一点昏黄的灯火在滂沱雨帘中摇曳而来。进忠挑着一盏羊角风灯,撑着一柄油伞,正步履匆匆,亟亟朝着她们方向疾趋,袍角下摆已溅满泥泞污迹。
魏嬿婉唇角不自觉便弯了一弯,脚下也快了两步,竟自迈入那哗然作响的雨幕之中。春婵在后头急得直跺脚:“主儿当心雨凉!”话音未落,进忠已三步并作两步抢至近前,那油纸伞堪堪遮过魏嬿婉头顶,严严实实隔断冷雨,他自己大半个身子却仍在雨中淋着,气息微促,语带焦灼:“主儿!这风雨交加的时辰,您怎的亲自移驾了?若着了寒气可怎生是好?”
魏嬿婉略整了整鬓边微湿的发丝,将伞柄向他处轻推:“启祥宫那边,龙胎难产,嘉妃情势危殆,已是六神无主。皇后娘娘玉体违和,此刻不便亲临,非得请皇上圣驾亲临坐镇不可。”
进忠闻言,面色一凝,压低了嗓音回道:“回主儿的话,娴妃娘娘此刻正在暖阁内……皇上正垂询呢。”
魏嬿婉眸光一闪,声音愈轻:“查到她了?”
进忠微微摇头:“江与彬骨头忒硬,受了极刑,皮开肉绽,气息奄奄,竟是抵死不认,半个字也撬不开。眼见着再这么下去,人怕是要熬不住了。皇上加之因皇后娘娘之事心绪烦恶,奴才瞧着……似有欲就此结案之意。此番传娴妃娘娘过来,大抵是问那账册上些微端倪……然终归是捕风捉影,并无实据。奴才忖度着,这桩公案,恐怕……到底是要被揭过去的。”
魏嬿婉听罢,微微颔首:“本宫省得了。你且进去通传罢。”
进忠忙应了声“嗻”,又不放心地叮嘱:“主儿千万珍重,且在这廊下暂避,莫叫雨气侵了玉体。”这才转身,匆匆踏上丹墀,躬身入了那灯火通明的养心殿暖阁。
少顷,殿内便传来传唤:“皇上有旨——请令嫔娘娘进暖阁叙话!外间雨大风寒,莫着了凉,速进!”
魏嬿婉敛衽入内,先向御座盈盈拜倒:“臣妾参见皇上。”礼毕,方抬眸,见如懿侍立一旁,遂又转身,向如懿微微一福:“见过娴妃娘娘。”
皇上在暖炕上略抬了抬手,温言道:“免礼。近前来。”魏嬿婉依言轻移莲步,至御前。皇上伸过手去,将她微凉的手拢在掌中,又见她肩头衣衫颜色略深,显是湿痕,眉峰便蹙了起来,声音也沉了两分:“这手这般冰凉,肩上也沾了湿气!下头人是怎么当的差?竟让主子淋雨!”
魏嬿婉忙将手轻轻抽回半寸,垂首低语:“皇上息怒,原不怪她们。是臣妾闻得启祥宫嘉妃娘娘产程艰险,龙胎危殆,一时情急,脚下走得快了些。春婵那丫头捧着伞在后头紧赶慢赶,几番跟不上臣妾的步子,这才略沾了些雨星子,并不妨事。”她语声柔婉,抬眼望定龙颜,“皇上,到底是龙嗣安危,牵动社稷……您……可要移驾过去瞧一瞧?”
皇上并未立时应答,只将她手握得更紧了些,目光深邃,转向侍立一旁的进忠:“给令嫔斟盏热茶来暖暖身子。”
进忠连忙躬身应是,悄无声息地退至侧案,执起甜白釉执壶,将滚水注入霁红盏中,白气氤氲升腾。
待魏嬿婉在炕沿下首的绣墩上斜签着身子坐了,皇上方拍了拍她的手背,语带安抚:“你心善,朕是知道的。只是眼下……”他目光倏地转向如懿,那温和之意便淡了几分,透出审视,“娴妃,方才的话,你且接着说。”
如懿闻言,即恭声续道:“臣妾确有往长春宫问询皇后娘娘。只因初理六宫,诸事如履春冰,恐行止有失。譬如这裁减用度一节——臣妾虽欲效娘娘节俭之风,然深悉皇后娘娘与嘉妃妹妹俱在龙胎贵重之时,燕窝参茸等物断不可省。若独厚孕妃而薄待六宫,恐惹物议沸腾,反失中和之道。踟蹰间方忆皇后娘娘昔年‘治宫贵乎均平’之训,这才冒昧携账册请懿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