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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城西角“丁”字路口处,李三的面人摊子缩在宽大老槐树投下的阴影里,如同被遗忘的角落。这巷子早没了往日的喧闹,游人大多涌向网红打卡地,只留下他这摊子,孤零零守着一片清冷。李三那双常年揉捏面团的手,指节粗大变形,布满了深深浅浅的裂口和洗不净的各色颜料痕迹。可就在这样一双手下,面团却仿佛被注入了生命,转眼便是一个活灵活现的齐天大圣,金箍棒仿佛下一秒就要挥舞起来;又或是一个娇憨可爱的胖娃娃,脸蛋红扑扑的,似乎能听见咯咯的笑声。
“李三爷,捏个关二爷呗?”旁边修自行车的老王头叼着烟卷,眯着眼凑过来,“要骑着赤兔马,扛着青龙偃月刀那种!”
“成。”李三应了一声,声音低沉沙哑。他揪下一块醒好的暗红色面团,几根粗短的手指异常灵巧地翻飞、揉捏、按压,再用那柄磨得锃亮的小竹刀飞快地剔出铠甲鳞片和飘拂的长髯。老王头看着那红脸膛、丹凤眼渐渐成型,忍不住啧啧称奇:“神了!你这手活计,搁早年间,怎么着也得是‘李面人’的金字招牌啊!”
李三布满皱纹的脸上扯出一丝极淡的笑意,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未停。他小心翼翼捏出赤兔马的雄健身姿,又将一小段极细的铜丝弯成偃月刀的形状,裹上银灰色的面泥,嵌入关羽手中。老王头看得入神,烟灰烧得老长掉在裤子上都浑然不觉。“绝!真他娘的绝了!”他拍着大腿赞叹。
“绝?”一个慢悠悠、带着点油滑腔调的声音插了进来,“老王,你这眼光,也就看看自行车轱辘吧。”
两人循声望去,一辆锃亮的黑色轿车无声地停在路边,几乎占去了小半条窄巷。车门打开,先探出来的是一只擦得能照出人影的棕色尖头皮鞋,接着是裹在笔挺西裤里的粗腿,最后钻出一个胖大的身躯。来人五十上下,顶着个溜光锃亮的大脑袋,脖子上的金链子粗得能拴狗,手指上硕大的金戒指几乎箍进肉里。他慢悠悠踱到摊子前,正是这条仿古街上最大古董铺子“博雅轩”的老板赵胖子。他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李三摊子上那些色彩鲜艳的面人,嘴角撇了撇,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花里胡哨,哄小孩儿还行。老李,你师父当年那手‘塑骨生肌’的绝活,没传下来?”
李三手上的动作顿住了。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直视着赵胖子那双被肥肉挤得只剩两条缝的小眼睛,里面精光闪烁。李三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刚做好的关公像递给了望眼欲穿的老王头。
赵胖子也不恼,嘿嘿一笑,自顾自从锃亮的鳄鱼皮手包里摸出一张照片,两根肥短的手指夹着,递到李三眼皮底下:“瞧瞧这个。”
李三的目光落在照片上,瞳孔猛地一缩。那是一件造型奇古、气势沉雄的青铜器——四羊方尊!即使隔着照片,也能感受到那历经三千年岁月沉淀下来的厚重与神秘,尊身上繁复狞厉的兽面纹和盘绕的夔龙纹,在光线下呈现出幽深的绿锈色泽。
“省博的镇馆之宝,”赵胖子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腔调,“下个月,要挪到新修的东馆去。这路上……嘿嘿,就是机会。”他肥胖的手指在照片上点了点,“照这个样子,用你的面团子,给我‘捏’一个出来。要足能以假乱真!连那层绿锈皮儿,都得一模一样!”
李三布满老茧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围裙上捻了捻,指缝里嵌着干硬的面粉粒,扎得皮肤生疼。他沉默着,目光从照片上那件象征权力与财富的古老重器,缓缓移向自己摊子上那些五颜六色、只值三瓜俩枣的面人儿。摊子前冷清得能听见风吹过槐树叶子的沙沙声。老母亲躺在床上压抑的咳嗽声,药罐子在炉子上煎熬发出的噗噗轻响,还有房东催租时不耐烦的拍门声……这些声音日夜在他耳朵里盘旋。
“李三爷,”赵胖子凑得更近了些,一股浓烈的古龙水混合着雪茄烟的味道扑面而来,“干成了,这个数。”他伸出三根粗短的手指,在李三眼前晃了晃,又迅速翻了一下手掌,“再加这个数!够你在城里买套小房子,安安稳稳把你老娘伺候走了!你那点面人,捏到猴年马月去?”
李三的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干涩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只从喉咙深处挤出三个字:“……多久要?”
赵胖子那张胖脸上立刻堆满了笑意,眼睛眯得只剩下两条细缝:“下个月初五之前!东西得进新库房。时间紧是紧了点,可我知道,你李三爷,有真本事!”他拍了拍李三瘦削的肩膀,力道不小,“材料?家伙事儿?只管开口!我赵胖子,供得起!”说完,也不等李三再回应,转身钻回那辆黑色的轿车里,车子无声地滑走了,留下老王头目瞪口呆,和李三独自对着那张四羊方尊的照片出神。
打那天起,李三那间位于古城墙根下、终年潮湿阴暗的小出租屋,就彻底变了模样。狭窄的窗户被厚厚的黑绒布窗帘捂得严严实实,不透一丝天光。唯一的光源是工作台上那盏用铁丝和旧报纸勉强加固过的老式台灯,昏黄的光晕固执地圈住桌面上那片小小的战场。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极其怪异的气味——浓烈刺鼻的化学药水味儿、生鸡蛋的腥气、某种不知名树胶的苦涩,还有长久不通风积累下来的霉腐味道,混合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人的肺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