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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彻底浸透了相府,更夫的梆子声从街外飘来,带着寒意。卫鞅辞别时,公子卬正对着求贤令冷笑,说要让人把这“蛮夷的笑话”贴遍安邑的城墙。卫鞅没回头,他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一直拖到相府门外的石狮子脚下。
回到寄居的小院时,檐角的铁马正叮当作响。卫鞅解下腰间的玉佩——那是公孙痤去年所赐,据说能在市井换来十金。他将玉佩塞进床头的木箱,里面只有几件旧衣,还有一卷用油布裹着的东西。
解开油布的刹那,《法经》的竹简在月光下泛着青光。最末一卷的背面,李悝的字迹已有些模糊:“法行于乱世,方见真章。”老人临终前的模样又浮现在眼前,那时卫鞅刚从稷下学宫归来,满肚子的愤懑与不甘,老人却只是指着窗外的荒草:“你看那野火烧过的地方,来年的草总比别处更旺。”
他忽然想起白日里公子卬的话,想起田骈的笑,想起这些年在魏国听到的无数声“蛮夷”。那些声音像细密的针,扎在他心里最软的地方,却也磨出了最硬的茧。
“分土……”卫鞅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指尖划过竹简上的刻痕。他见过魏国的贵族如何把良田圈成猎场,见过百姓因徭役过重而卖儿鬻女,见过律法在权势面前如何像块揉皱的帛书。若真能有一片土地,让法如刀剑般劈开混沌,哪怕是西陲的荒野,又有何惧?
子夜的梆子声敲过,卫鞅开始收拾包袱。他将《法经》卷成筒,塞进粗布行囊的最底层,上面盖着两件旧衣。没有带那枚玉佩,也没有带公孙痤所赐的书简——那些属于安邑的东西,都该留在安邑。
推开门时,秋风卷着落叶扑进院里,像是在为他送行。卫鞅戴上斗笠,将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紧抿的嘴角。他没走大路,而是绕着城墙根的阴影,朝着西门的方向走去。
守城的卫兵正缩在角楼里打盹,没人注意到这个背着粗布包袱的年轻人。走出城门的那一刻,卫鞅回头望了一眼——安邑的灯火在夜色里连成一片,像摊开的锦绣,却照不亮城外的荒原。
他忽然想起公孙痤今日的眼神,那里面似乎藏着些什么,是惋惜,是期许,还是别的什么?卫鞅甩了甩头,将这些念头抛开。前路的风正穿过衣领,带着渭水的气息,那是他从未去过的地方,却仿佛已在梦里走过千百回。
包袱里的《法经》硌着后背,像块温热的烙铁。卫鞅加快了脚步,身影很快融进了西行的夜色里。远处的山峦在月光下勾勒出起伏的轮廓,那是秦国的方向,是被无数人嘲笑的“西陲蛮夷”之地,也是他即将用一生去丈量的战场。
夜露打湿了他的草鞋,却浇不灭脚底的灼热。卫鞅知道,从跨过这道城门开始,世上便少了一个在魏国相府默默侍疾的卫鞅,多了一个要在乱世里刻下法痕的行者。至于前路是刀山火海,还是康庄大道,他不知道,也不在乎。
毕竟,老师说过,真金总要在烈火里,才看得清成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