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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城西的兵器坊总在鸡鸣时分便腾起白雾,今年深秋的烟色却比往常更浓些。作坊深处的泥窑泛着暗红,夯土墙上挂着的铁钳、铜凿在火光里明明灭灭,忽然“当”的一声脆响,把檐角栖息的寒雀惊得扑棱棱飞起——那是第七十三次淬火的声响。
“又裂了。”掌事工师嬴佗把淬裂的剑坯扔进废料堆,铁屑溅在他满是灼痕的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废料堆已堆得半人高,断口处的铁色泛着青灰,像极了三年前函谷关下被晋军长剑劈裂的秦剑断面。
三年前那场败仗,嬴佗至今记得清楚。晋军的剑刃划破秦兵甲胄时像割破麻布,而秦军的剑劈在对方甲叶上,往往只留个白痕。随军的工师们捧着断裂的秦剑在帐前跪了三日,孝公攥着晋剑的手青筋暴起,指节几乎要嵌进那冰冷的铁里:“晋人能造,我大秦为何不能?”
此刻窑口的风箱忽然停了。一个裹着羊皮袄的身影掀帘而入,腰间挂着的铜刀鞘磕在门柱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嬴工师,西戎来的匠人说炉膛温度够了。”副将蒙骜的声音里带着霜气,他刚从关外回来,甲胄上还沾着陇西的沙砾。
嬴佗转身时,看见那几个西戎匠人正蹲在窑边,用骨匕搅动陶瓮里的黑色粉末。为首的戎人阿骨手里捏着块烧红的铁坯,忽然将半捧粉末撒在炭火里,焰色竟从橘红转成刺目的青蓝。“这是湟水岸边的‘铁精’,”阿骨的秦语带着浓重的喉音,指节敲了敲铁坯,“你们中原人总说铁要炼三遍,我们却知道,火够烈,一遍就够。”
铁钳夹着的剑坯在青蓝火焰里渐渐变软,像被揉皱的麻布。嬴佗盯着那截铁料,忽然想起三年前在晋国边境见到的晋剑——那些剑刃泛着水纹,据说要在淬火时浸三次犬血,再埋入寒潭百日。可晋人从不肯说,他们的铁矿里混着什么。
“试试这个。”阿骨忽然从怀里掏出块灰石,在铁坯上划了道痕。火星溅在旁边的陶范上,那是工匠们按中原古法做的剑模,凹槽里还残留着铸造时的铜锈。嬴佗皱眉时,却见铁坯接触灰石的地方泛起银亮,像结了层薄冰。“这是戎地的‘硝石’,”阿骨咧嘴笑了,露出两排白牙,“能让铁变硬,就像把羊骨烤得能咬碎石头。”
掌钳的匠人忽然“哎哟”一声。铁坯在火里涨出奇异的纹路,不是中原铸剑常见的云纹,倒像西戎人皮革上的狼毫纹。嬴佗伸手要摸,被阿骨一把拉住:“现在碰,就像抓刚出炉的烤肉。”他说着往水槽里撒了把盐,冷水瞬间腾起白雾,“淬火要用盐水,比清水冷得快,铁才肯听话。”
铁坯入水的刹那,作坊里响起龙吟般的嘶鸣。水汽裹着铁腥味漫开来,蒙骜下意识按住腰间的旧剑——那剑是十年前的样式,剑脊厚得像块铁条,劈砍时总晃得人手腕发酸。他看着嬴佗从水里捞出新剑,剑刃上凝着层白霜,在火光里流转着冷光。
“试试?”嬴佗把剑递给蒙骜。副将拔出腰间的晋剑对比,两剑相击的脆响震得窗纸发抖。晋剑的刃口立刻缺了个小口,新剑却只留道银痕。蒙骜眼睛亮起来,挥剑劈向旁边的铜鼎,剑刃没入铜壁半寸,竟没带起一点卷刃。
“比晋剑利。”他说着掂了掂新剑,忽然发现剑身在手里格外稳。中原剑讲究“前轻后重”,这剑却在剑柄里嵌了块铅,握在手里像握着块平衡的秤砣。“戎人骑马时,剑要能单手挥,”阿骨在旁解释,指节敲了敲剑柄,“你们中原人的剑,太笨。”
作坊外忽然传来喧哗。军工令赵陀带着几个甲匠匆匆进来,手里捧着件奇怪的甲胄——皮革上嵌着巴掌大的铁片,用铜钉固定成鱼鳞状,边缘还留着鞣制时的毛边。“嬴工师看看这个,”赵陀把甲胄往木桩上一挂,拿起长戟戳了戳,铁片发出当当的脆响,“按你说的,用陇西的黄牛皮做底,铁片只嵌心口、后背这些要害。”
蒙骜伸手掀了掀甲胄,皮革在手里软得像未干透的羊皮,比他身上的铁甲轻了一半。“穿这个能翻跟头吗?”他说着就要往身上套,被甲匠拦住:“副将且慢,皮带还没缝好。”那匠人手里的麻线浸过桐油,在皮革上穿针时,留下串深色的针脚,“这样雨天也不会发霉,比纯铁甲轻便,比皮甲抗砍。”
正说着,院外传来马蹄声。孝公带着李斯等人站在作坊门口,身上的玄色朝服沾了些尘土。“听说你们造出了好东西?”孝公的目光落在新剑上,李斯赶紧接过剑,却被剑刃的寒气逼得缩了缩手。
嬴佗解下腰间的旧剑递过去:“君上请看,这是三年前的秦剑,劈砍十次便卷刃。”他又指向新剑,“这柄用了西戎的铁精和硝石,试过劈砍百次,刃口还能削断发丝。”
李斯忽然指着甲胄:“赵令,这甲胄重量如何?”赵陀立刻让人拿来秤,甲胄放在秤盘上时,秤砣只滑到三斤的刻度。“寻常铁甲要七斤,”赵陀笑得眼角堆起皱纹,“士兵穿上这个,跑起来比以前快三成,射箭时胳膊也不受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