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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渠奔涌的欢腾水声似乎还在耳畔回荡,衣摆上溅落的清凉水渍尚未干透,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湿润泥土与万民欢呼交织的气息。然而,御书房内,已是另一番景象。巨大的紫檀木书案上,灯烛高烧,将一室映照得亮如白昼,却驱不散案牍堆积带来的沉肃。白日里踏浪同渡、衣湿清朗的储君,此刻已换上了常服,端坐案后,眉宇间沉淀着专注,唯有几缕未干透的发丝贴在额角,泄露了几分方才的激越。
澈儿面前摊开的,并非庆贺新渠落成的颂词,而是一份来自江南道监察御史的密奏副本,以及与之相关的一叠卷宗。烛火跳跃,映着他沉静的侧脸,也照亮了卷宗上那些蝇头小楷书写的纷争始末。
这是一桩看似寻常却牵扯甚广的商贾纠纷案。
案情并不复杂:江南大茶商“碧螺春庄”的少东家陆文轩,状告临安府盐商巨擘“通海盐行”的掌柜胡四海。陆文轩声称,其父陆远山病重昏迷前,曾与胡四海达成一项口头密约——陆家以名下三处位于运河枢纽的顶级茶庄铺面,换取胡四海手中三百张珍贵的“淮盐引”及未来三年的优先供盐权。陆文轩手握一份据称是其父昏迷前口述、由心腹掌柜记录的“契书”,要求胡四海履约。而胡四海则矢口否认有此密约,斥责陆文轩伪造文书,意图侵吞他手中的盐引,并反诉陆文轩诬告,要求赔偿其名誉损失。
案子递到临安府,府尹见双方皆是地方豪强,背后各有倚仗(陆家与漕运总督有旧,胡家则与盐运使司关系匪浅),且“契书”真伪难辨,又无第三方旁证,便想和稀泥,判了个“证据不足,各打五十大板”,勒令双方和解。陆文轩不服,层层上告,最终惊动了江南道监察御史,密奏直达天听。
卷宗在澈儿指下缓缓翻动。他看得极细,不放过任何一处细节。陆家那份“契书”,字迹确与陆远山平日笔迹有七八分相似,但细究其笔锋转折处的力道与连贯性,又透着一丝刻意模仿的生硬。胡四海的反驳,虽言辞激烈,却显得空洞,只一味强调“绝无此事”,拿不出有力反证。府尹的判词更是圆滑得滴水不漏,透着浓浓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官场习气。
澈儿的眉头微微蹙起。此案难点,在于那份孤证“契书”的真伪,以及“口头密约”的效力。若按常理,孤证不立,且盐引交易关乎国策,岂能仅凭一纸来历不明的契书就强行交割?府尹的和稀泥,看似息事宁人,实则埋下了更大的隐患——豪强怨气难平,地方吏治疲软,商道规则被视同儿戏,长久以往,谁还信法?
烛芯“噼啪”轻爆了一声,火光摇曳,将澈儿沉思的身影投在身后的书架上,拉得长长的。他并未急于下笔,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紫檀木案面上轻轻敲击,发出极轻微的笃笃声,如同叩问着案件深处的玄机。
忽然,他目光一凝,再次落回那份“契书”的誊抄件上。契书条款清晰,文辞老练,尤其对三处茶庄铺面的位置、面积、交割时限,对三百张盐引的编号、兑付盐场、有效期限,规定得异常详尽,甚至具体到了盐引的“引根”存放地点——这不像一个病重昏迷之人的口述,倒像一个精于算计的商人深思熟虑后的契约文本!而且,如此重大的财产交易,仅凭口头约定和一份“昏迷口述”的契书,风险巨大,精明如陆远山、胡四海这样的老狐狸,岂会如此儿戏?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澈儿心中逐渐成形:或许,密约确有其事,但契书本身,却未必是陆远山昏迷前的真实意愿!它极可能是陆文轩或其心腹,利用了陆远山病中可能存在的某些模糊言语,精心伪造或诱导而成的!其目的,就是趁陆远山昏迷无法自辩,利用这份“契书”强行夺取胡四海手中价值连城的盐引!
那么,胡四海为何不拿出更有力的反证?是真没有?还是…他也有不可告人之秘?那份密约,是否本身就涉及某些不便言说的灰色交易?
澈儿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将纷乱的线索在脑中梳理。窗外秋虫的鸣叫清晰可闻,更衬得书房内一片寂静。再睁眼时,眸中已是一片清明,锐利如出鞘之剑。
他提笔蘸墨,笔锋沉稳有力,在雪白的奏疏副本上落下朱批:
“着江南道按察使司亲提此案,彻查陆远山病前三月行踪、接见人员、经手文书,详核‘契书’形成之时其神志状况及在场见证。提审陆家心腹掌柜,究问契书记录详情,比对笔迹、印鉴、用纸。查胡四海同期账目、盐引发售记录及与陆家过往交易明细,尤重‘契书’所涉盐引来源、流向。传唤临安府经手胥吏、相关牙行中人,详询有无风闻。陆、胡两家涉事产业,暂由官府监管,以防转移。”
笔锋一顿,澈儿略作沉吟,又继续写道:
“此案关键,不在‘契书’真伪孤证,而在‘密约’本身是否合情、合理、合法。盐引乃国课重器,交易自有法度。若陆远山确于病中允诺此等重大交易,则其当时神志是否清明?是否受胁迫诱导?胡四海若真有此约,为何不立正式文契?临安府判‘和解’,实属颟顸!商人逐利,然亦需循法。此案当为江南商道立一标杆:重信然不可逾矩,兴利然不可损法!判案之要,在明辨是非曲直,平衡法理人情,非为和稀泥而求一时之安!着按察使秉公查办,据实详奏,不得偏袒,亦不可罗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