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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檀木匣合拢,那册凝聚着陈敬之毕生心血的《齐民要术辑录》被澈儿郑重地安放在东宫书房最醒目的位置。指尖仿佛还残留着书页温润而微糙的触感,鼻尖似乎仍萦绕着旧墨与岁月交织的独特气息,心头沉甸甸的,是那份“泽被后世”的承诺带来的千钧重担与滚烫暖流。一连数日,澈儿埋首案牍,对照着陈老尚书那些字字珠玑的批注,结合自己深入田间的见闻,在修订中的农书稿页上添注、调整,常常直至深夜。窗外北风渐起,吹落了庭院里最后几片枯叶,铅灰色的天空沉沉压下,预示着凛冬将至。
这日黄昏,铅云低垂,朔风如刀。澈儿刚放下朱笔,活动了下因久坐而微酸的肩颈,内侍总管便匆匆入内禀报,脸色凝重:“殿下,钦天监急报,今夜恐有暴雪,且寒潮凶猛,京畿恐遭数十年未遇之酷寒!”
澈儿眉头瞬间拧紧。他霍然起身,走到窗边。寒风猛烈地拍打着窗棂,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天色已暗得如同泼墨,零星细碎的雪粒被风卷着,狠狠砸在琉璃窗上,发出沙沙的脆响。
“传令!”澈儿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即刻晓谕五城兵马司、顺天府及京畿各州县衙署!一,严查各处粥棚、济寒所炭薪米粮储备,务必充足!凡有克扣、短缺、以次充好者,严惩不贷!二,加派人手巡查街巷,尤其是贫户、孤老聚集之地及流民暂居之所,若有屋舍倾颓、难御风雪者,立刻妥善安置!三,命太医院及各惠民药局,备足冻疮、伤寒之药,随时听候调遣!四,传谕各坊里正,晓谕百姓紧闭门窗,添衣加炭,无事莫外出!此令,即刻执行,不得有误!”
一道道指令清晰明确,如同投入冰冷湖面的石子,瞬间在东宫内外激起层层涟漪。信使快马加鞭,顶着渐起的风雪奔向各处衙署。整个京城,在太子严令下,如同巨大的机器,开始为抵御这场突如其来的严寒而高速运转。
夜色,在呼啸的北风中彻底降临。雪,终于不再是零星的碎粒,而是大片大片、如同扯碎的棉絮般,铺天盖地地倾泻下来。风助雪势,雪借风威,天地间一片混沌苍茫。积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宫墙、殿顶、街道上堆积起来,映着宫灯微弱的光芒,反射出惨白而冰冷的光。
澈儿用过晚膳,并未如常歇息。他换上厚实的玄色貂裘,系紧领口,戴上暖帽。“备马,孤要出宫巡城。”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决。
“殿下!万万不可啊!”内侍总管惊得脸都白了,扑通跪倒在地,“外面风雪正紧,寒彻骨髓!巡城之事自有顺天府和兵马司……”
“正因风雪正紧,孤才更要亲眼看看!”澈儿打断他,目光沉静如深潭,映着窗外狂舞的雪影,“坐在暖阁里听禀报,焉知百姓疾苦?焉知政令是否真正通达?备马!”
他的身影挺拔如松,那宽阔的肩膀仿佛能扛起眼前肆虐的风雪。侍卫们不敢再劝,迅速备好健马,点燃特制的防风马灯。澈儿翻身上马,裹紧了厚重的貂裘,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他一夹马腹,骏马长嘶一声,毅然决然地冲入了那片狂暴的白色混沌之中。
风雪如刀!彻骨的寒意瞬间穿透了厚重的貂裘,如同冰冷的钢针扎进骨髓。狂风卷着密集的雪片,劈头盖脸地砸来,视线被压缩到极短的距离,只能勉强看清前方侍卫手中那一点摇曳的昏黄灯火。马蹄踏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沉闷的咯吱声,每一步都异常艰难。街道两旁的房屋在风雪中只剩下模糊的轮廓,门窗紧闭,死寂一片,只有风声在狭窄的街巷间疯狂地穿梭、嘶吼,如同万千怨鬼在哭嚎。寒气无孔不入,澈儿握着缰绳的手早已冻得麻木,睫毛上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巡过几处粥棚和官办的济寒所,看到里面灯火通明,炭火正旺,流民和贫户挤在通铺上裹着厚被,虽拥挤,却暂无冻馁之忧,澈儿紧绷的心弦才略略放松。负责的官吏们见太子殿下竟在如此酷寒之夜亲临巡视,无不惊骇惶恐,也更加不敢怠慢。
一行人艰难地穿过一条条被积雪覆盖的街巷,向着更僻静、更可能被忽略的角落巡去。风雪似乎永无止境,寒意已深入脏腑,澈儿却始终挺直着脊背,目光如炬地扫视着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难的角落。
转过一处高大的宫墙拐角,风势被高墙阻挡,形成了一小片相对背风的凹陷之地。就在这凹陷的角落,借着侍卫手中马灯昏黄摇曳的光芒,澈儿锐利的目光骤然凝固!
一个瘦小的、蜷缩成一团的影子,几乎被厚厚的积雪掩埋了大半!
那是一位老者。须发皆白,与地上的积雪几乎融为一体。身上只裹着一件单薄破旧、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夹袄,根本无法抵御这刺骨的严寒。他蜷缩在冰冷的墙角,身体因极度的寒冷而剧烈地、无法控制地颤抖着,如同秋风中的最后一片枯叶。一张布满深刻皱纹、冻得青紫的脸上,双眼紧闭,嘴唇乌黑干裂,只有口鼻间微弱呼出的、几乎看不见的白气,证明他还活着。风雪无情地抽打在他身上,积雪已快要将他彻底覆盖,像一座即将完成的、冰冷的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