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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市里那弥漫的茶香、商贩们卸下重负后的轻松笑语、还有脚下青石板路上轻快踏响的足音,如同温煦的秋阳,暖融融地熨帖着心绪。澈儿与沈骁并肩走出喧嚣的西市茶行,融入午后京城繁华的人流。沈骁还要去五军都督府点卯,两人在街口道别,沈骁翻身上马,深青色的劲装背影很快消失在长街尽头,只留下爽朗的一句:“改日再寻殿下比箭!”
澈儿回到东宫,那份市井烟火带来的愉悦感尚未消散,案头堆积的奏报却已无声地昭示着储君的身份与责任。新政初行,千头万绪。京畿“一条鞭法”的推行细则需要他最后核准;北境军屯改革的“厘清界限”地图正由枢密院加紧绘制,需他过目定稿;南方几处州府关于秋税收缴的疑难奏报也亟待批复……桩桩件件,皆是国事重担。
他敛去笑意,换上沉静专注的神色,埋首于紫檀木书案之后。腰后那方靛青色的药草暖垫散发着温润的清苦,无声地支撑着他挺直的脊梁。朱笔在奏章上勾画批注,沙沙声在静谧的书房里持续响起。窗外,日影西斜,暮色渐合,宫灯次第亮起,将书房映照得温暖而明亮,却也隔绝了秋夜的凉意。
澈儿浑然不觉时间的流逝。直到一阵细微的、难以抑制的痒意从喉头升起,他下意识地轻咳了一声。起初并未在意,只当是书房干燥。然而,随着夜色深沉,那咳嗽竟渐渐频繁起来,每一次都牵扯得胸腔隐隐发闷。额角也传来一阵阵难以忽视的胀痛,仿佛有根无形的绳索在缓缓收紧。一股挥之不去的寒意,如同跗骨之蛆,从四肢百骸深处悄然蔓延开来,即便穿着厚实的锦袍,即便暖垫温热,也无法驱散。
他放下笔,抬手揉了揉发烫的额角,指尖触及的皮肤温度明显高于平日。倦意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沉重地压在眼皮上,思维也变得有些迟滞。
“殿下?”一直侍立在侧的内侍总管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里满是担忧,“您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传太医来看看?”
澈儿摆摆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无妨,许是有些乏了。把窗开条缝,透透气。”
窗棂被推开一条缝隙,清冷的夜风带着庭院草木的湿气灌入,拂在澈儿发烫的脸上,带来短暂的清明,却也让他忍不住又低咳了几声。
“殿下!”内侍总管更急了。
“真没事。”澈儿强打精神,拿起一份关于江南漕运的奏报,目光落在字迹上,却觉得那些墨字有些模糊晃动,“看完这份就去歇……”
话音未落,一阵更剧烈的咳嗽猛地袭来!他忍不住俯身,以拳抵唇,咳得肩背微颤,面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额角的胀痛也骤然加剧,如同有重锤在敲击。
内侍总管再不敢耽搁,一边急声吩咐:“快!传太医令!”一边上前扶住澈儿的手臂,“殿下,您这定是染了风寒!万不可再劳神了!快回寝殿歇息!”
澈儿这次没有拒绝。身体的疲惫与不适如此真切,由不得他逞强。在宫人小心翼翼的搀扶下,他离开书房,回到寝殿。躺在宽大柔软的锦榻上,厚重的锦被盖在身上,却依旧觉得那股寒意从骨头缝里往外冒。太医令匆匆赶来,诊脉,观色,眉头微蹙。
“殿下这是连日劳心耗神,体虚卫弱,又感了秋夜寒凉,邪气入体,引发了风寒。”太医令语气凝重,“幸而发现尚早,未至高热。只是这风寒来势汹汹,殿下需安心静养数日,按时服药,万不可再劳心费神,否则恐迁延难愈。”
苦涩的汤药很快被煎好送来。澈儿皱着眉,将那碗散发着浓郁药气的黑褐色液体一饮而尽。药力带着暖意流入腹中,暂时压下了咳嗽的冲动,却也带来了更深沉的倦意。太医又开了安神的方子,嘱咐务必静养。
寝殿内烛火被特意调暗了些,只留一两盏,散发出朦胧柔和的光晕。厚重的帷幔放下,隔绝了外界的声响。澈儿躺在榻上,听着自己略显粗重的呼吸声,感受着额头的胀痛和身体的酸软无力,心中不由生出一丝烦闷。案头那些未尽的奏章,北境军屯的舆图,江南漕运的难题……如同走马灯般在昏沉的脑海中盘旋不去,偏又无力思考。这种被病痛束缚、无能为力的感觉,对于一个习惯了掌控、习惯了肩负责任的人来说,格外难熬。
时间在寂静与昏沉中缓慢流淌。不知过了多久,殿外似乎传来一阵刻意压低、却又难掩急切的争执声。
“……靖国公府沈小公爷求见殿下!”
“总管大人有命,殿下染恙,需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
“少废话!我进去看一眼就走!闪开!”
那声音,带着沈骁特有的、不容置疑的直率和火气,穿透了厚重的殿门,清晰地传入澈儿耳中。
澈儿昏沉的意识瞬间清醒了几分,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又被一阵眩晕感按回榻上。他哑着嗓子,对守在榻边的宫人道:“…让他进来。”
寝殿门被小心推开一道缝隙。紧接着,一个高大挺拔、挟裹着一身秋夜寒气的深青色身影,如同旋风般卷了进来!正是沈骁!他显然来得极急,连身上的武官常服都未来得及换下,肩头还沾着夜露的湿痕,发梢微乱,呼吸带着奔跑后的急促。他那张棱角分明、总是带着爽朗笑意的脸上,此刻却满是毫不掩饰的担忧与焦躁,浓眉紧锁,虎目如电般扫向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