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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书修订的墨香仿佛还浸润在指尖,纸页上那些带着泥土气息与稻麦金黄的注脚,如同无声的承诺,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国之根本在农,亦在民。丰收的喜悦属于仓廪,而劫后余生的艰辛与重建的希望,则烙印在那些被迫离乡背井的流民身上。
暮色四合,秋雨又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敲打着东宫庭院里的芭蕉叶,发出细碎而清冷的声响。书房内灯火通明,澈儿刚批阅完最后一份关于安置点后续粮秣拨付的奏报。案头那方靛青色的药草暖垫依旧散发着温润的清苦气息,无声地支撑着他的腰脊。他放下朱笔,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眉心,目光落在窗外被雨丝模糊的夜色里。白日里巡视仓廪的充实感犹在,但心中那份对安置点流民的牵挂,却随着这暮雨凉风愈发清晰起来。
“更衣。”澈儿起身,声音平静。
没有仪仗,没有随行的官员。他只披了一件半旧的玄色斗篷,内里是便于行动的深色常服,带着两名心腹侍卫,如同寻常巡查的官吏,悄无声息地乘着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驶入了被暮色和细雨笼罩的京城外廓。
马车在泥泞的道路上颠簸前行,最终停在京西一片新开辟的区域。这里原是荒废的官地,如今矗立起一排排简陋却规整的房舍。材料多是土坯、茅草和回收的旧木料,样式统一,排列有序。屋顶的茅草显然新铺不久,在雨水的浸润下散发着淡淡的草腥气。道路虽泥泞,却看得出被简单平整过,两侧还挖了浅浅的排水沟。此刻,大多数茅屋的窗棂内,都已透出昏黄跳动的灯火,如同散落在地上的点点星辰,在凄风苦雨中顽强地亮着,驱散着黑暗与寒意,也无声地宣告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微弱却坚韧的生机。
这便是新设的流民安置点。前番水患,京畿数县受灾,这些失去家园的百姓,便暂时栖身于此。
澈儿下了马车,雨丝立刻沾湿了他的斗篷边缘。他示意侍卫远远跟在后面,自己则放轻脚步,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踩着湿漉漉的泥地,走进了这片新生的“村落”。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新茅草的清香、劣质灯油的烟味,还有隐约传来的、孩童细弱的咳嗽声和妇人低低的安抚絮语。
一排排茅舍静立在雨中,大多门户紧闭,只有窗纸透出的微光显示着里面的居住者。澈儿在一排看起来刚完工不久的茅舍前停下脚步。这些屋子更显简陋,门口的泥地也格外湿滑。他目光扫过,最终停留在其中一扇透着微光的、用粗糙木板钉成的柴门上。
他抬手,屈起指节,在湿冷的木板上,轻轻叩了三下。
笃、笃、笃。
声音很轻,在沙沙的雨声中几乎微不可闻。
门内先是传来一阵窸窣的动静,接着是轻微的脚步声。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了一条缝隙。一张布满皱纹、写满惊惶与疲惫的妇人脸庞出现在门后。她约莫五十多岁,头发花白凌乱,身上裹着一件打着补丁的旧袄,浑浊的眼睛在昏暗中警惕地向外张望。
当她的目光借着门缝透出的微弱油灯光亮,看清门外斗篷下那张年轻却异常沉静、眉宇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尊贵气度的面庞时,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大!
“太…太子殿下?!” 老妇人发出一声短促而惊恐的抽气,如同被烫到一般,下意识地就要跪下去,枯瘦的手慌乱地去推那扇挡在身前的柴门,动作笨拙而惶恐。
“大娘不必多礼!”澈儿眼疾手快,隔着门缝伸出手臂,稳稳托住了老妇人欲跪的身体,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外面雨凉,快进去说话。” 他顺势轻轻推开了那扇并不牢固的柴门。
一股混合着劣质灯油、湿木头、廉价草药以及人体气息的、并不好闻却格外真实的生活味道扑面而来。屋内极其狭小简陋,一盏小小的、灯芯如豆的油灯搁在土炕边一张瘸腿的木凳上,是唯一的光源。昏黄的灯光摇曳着,勉强照亮了不过丈许的空间:一张用土坯垒成的通铺土炕占据了半间屋子,炕上铺着单薄的草席和两床打着补丁的旧被褥;角落里堆着几个破旧的包袱;墙壁是新糊的泥巴,还透着湿气。一个七八岁模样、面黄肌瘦的小女孩蜷缩在炕角,裹着一件大人的破棉袄,只露出一双怯生生的大眼睛,好奇又畏惧地望着门口的不速之客。
澈儿高大的身影几乎填满了窄小的门框。他没有嫌弃屋内的简陋和气味,目光迅速扫过屋内,最后落在那小小的油灯和土炕上。
老妇人依旧惊魂未定,手足无措地站在门边,搓着粗糙皲裂的手,声音发颤:“殿下…殿下万金之躯…怎…怎可驾临这等腌臜地方…污了殿下的眼…”
澈儿温言打断她的惶恐,目光落在土炕上:“大娘,莫说这些。夜里住着,可还暖和?” 他一边说着,一边微微探身,借着昏黄油灯的光亮,仔细看向那土炕。
炕面是新砌的,泥巴还带着潮气。炕洞里似乎有微弱的火光透出,但显然烧得并不旺。炕上铺的草席和薄被,在深秋的雨夜里,显然不足以抵御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