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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苑深深,时序已悄然滑入初冬。一场细雪过后,琉璃瓦上覆着薄薄一层莹白,庭中几株老梅虬枝缀着零星花苞,在清冷的空气里酝酿着幽香。议政殿东侧的暖阁内,炭火在紫铜兽炉里烧得正旺,毕剥作响,干燥的暖意驱散了窗棂缝隙透进来的寒气。
东方澈斜倚在临窗的暖榻上,身上盖着一条厚实的墨绒毯子,只露出肩膀和捧着奏折的手。他大病初愈,脸色虽恢复了往日的清润,眉宇间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色。父皇东方宸体恤,并未让他立刻接手繁重朝务,只命他将养期间,可随意翻阅一些已批过的奏章,“看看,学学”。
榻边矮几上,堆叠着小山般的奏折匣子,皆是东方宸与殷照临朱批过的。东方澈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翻开。折子是普通的素白宣纸,上面是工整的馆阁体,汇报着某地春耕备种、劝课农桑的例行公事。朱砂批语笔走龙蛇,力透纸背,是父皇的手笔:“甚善。着户部核实种子、耕牛数目,务使无缺。” 旁边还有一行清峻瘦硬的小字补注:“尤需留意偏远山乡,防胥吏克扣。” 这是殷师的笔迹。
他看得专注,指尖无意识地在纸页边缘摩挲,感受着那朱砂批注的力道与温度,揣摩着字里行间蕴含的考量与分寸。暖阁内静谧无声,只有炭火轻响和他偶尔翻动纸页的沙沙声。窗外,天色渐暗,宫人悄然掌灯,暖黄的烛光透过精致的琉璃灯罩,将暖阁映照得一片温馨宁谧。
翻过几本寻常的请安折、吏部考绩折,东方澈拿起下一本。展开一看,眉头便不自觉地轻轻蹙起。
这是一道来自西南某偏远州府的“祥瑞奏”。通篇骈四俪六,辞藻华丽得近乎浮夸。奏报称:该州境内有神鸡现世,通体羽毛竟呈七彩斑斓之色,日鸣三声,声如金玉,引得百鸟朝拜,万民景仰。此乃“圣主仁德,泽被苍生,感天动地”之吉兆!州府上下不敢怠慢,已将此“七彩祥鸡”精心护养,不日将“沐浴焚香”,遣专人“星夜兼程”,敬献至御前,“伏惟圣天子垂鉴天心”云云。
奏折末尾,还附着一张据说是“七彩祥鸡”的工笔彩绘图样。画工倒算精细,一只公鸡昂首挺胸,羽毛被涂抹得五颜六色,红绿蓝黄紫交相辉映,华丽得近乎刺眼,透着一股子刻意为之的俗艳。
东方澈看着这图文并茂的“祥瑞”,嘴角忍不住抽动了一下。这浮夸的奏报,这艳俗的“神鸡”,与其说是祥瑞,不如说是场精心编排的闹剧。他几乎能想象出那地方官员为了逢迎上意,绞尽脑汁、甚至不惜弄虚作假的可笑嘴脸。
目光下移,落到奏折末尾的批红处。
父皇东方宸的朱批,依旧是那熟悉的、带着几分洒脱不羁的笔迹,龙飞凤舞地占据了大半空白:“毛色甚艳,可炖否?” 六个大字,酣畅淋漓,力透纸背!那问号还特意画得又大又圆,带着一种近乎戏谑的调侃意味。
而在父皇这行朱批的旁边,紧贴着,还有一行更为细小的、铁画银钩般的批注,正是殷照临的手笔:“若炖,分臣半碗。” 字迹清冷,内容却与父皇的戏谑一脉相承,甚至更添一层冷幽默。那“半碗”二字,写得尤其工整,仿佛在认真讨论一份菜单。
“噗——”
东方澈一个没忍住,嗤笑出声。连日来的沉静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生活气息的辛辣调侃打破。他仿佛看到了父皇批阅此折时,嘴角那抹熟悉的、带着促狭意味的弧度;也仿佛看到了殷师在一旁,面无表情地落下这看似一本正经、实则腹黑无比的补刀。这哪里是在批阅奏折?分明是两位掌控天下的至尊人物,在百忙之中对着这荒诞不经的“祥瑞”,默契地开了一个小小的、只有他们彼此才懂的玩笑。
这笑声在安静的暖阁里显得格外清晰。东方澈连忙捂住嘴,肩膀却还在微微耸动。他越想越觉得有趣,尤其是想到那地方官员接到这朱批时,会是怎样一副瞠目结舌、如遭雷击的表情——满腔的谄媚与期待,换来一句“可炖否”和“分半碗”?恐怕连那精心准备的“七彩祥鸡”,都要吓得褪色了。
笑意难抑,心底那点少年人的顽皮心性也被勾了起来。他左右看看,暖阁内此刻并无旁人。目光扫过矮几,恰好看到一支搁在白玉笔架上的紫毫小楷。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放下手中的奏折,他探身取过那支小楷,在砚台里饱蘸了墨。然后,他小心翼翼地重新展开那份“祥瑞奏”,目光精准地落在画中那只五彩斑斓、趾高气扬的“神鸡”旁边。屏息凝神,手腕悬空,笔尖落下。
他画得极快,寥寥数笔,勾勒出一口圆滚滚的大铁锅。锅里,热气腾腾,一只被炖得羽毛尽褪、光溜溜的鸡(依稀还能看出点七彩祥鸡的影子)正可怜巴巴地躺在浓汤中,翻着白眼,眼角还挂着一滴硕大的、夸张的泪水。旁边,歪歪扭扭地配上几个字:“儿臣可作证,甚柴,勿食。” 那“柴”字写得格外用力,仿佛在强调这鸡的口感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