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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腥冰冷的海风,裹挟着失败与绝望的气息,吹拂着香川城的海岸线。四国岛东岸的这座雄城,依山傍海,石垣高耸,天守阁在阴沉的天空下俯瞰着忙碌的港口与鳞次栉比的町屋。这里是大名德康枫的居城,也是穆之等人命运急转直下后,被抛入的第一个漩涡中心。然而,最深的绝望并非源于身份的落差,而是来自无处不在的语言牢笼。陌生的音节、急促的语调,如同无形的墙壁,将他们彻底隔绝在陌生的土地上。
穆之是在一个弥漫着马粪、草料和汗臭味的巨大马厩里醒来的。冰冷的泥地硌着他的背,手腕和脚踝被粗糙的麻绳磨破了皮,火辣辣地疼。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中,是高大健硕、皮毛油亮的战马,以及穿着简陋麻衣、神情麻木地忙碌着的其他奴隶。他们口中发出的,是全然陌生的、快速而含混的扶桑语。
“喂!新来的!起きろ (Okiro)!起きろ!” 一个粗鲁的声音伴随着鞭梢破空的脆响在他头顶炸开。一个满脸横肉、腰间挎着短刀的监工,用鞭杆毫不客气地狠狠戳了戳他的肋骨,脸上是不耐烦的凶戾。“バカ (Baka)! 马小屋の仕事だ (Uma goya no shigotoda)! 马を磨け (Uma o migake)! 饵をやれ (Esa o yare)! 粪を扫除しろ (Funsō o sōji shiro)! 怠けるな (Namakeruna)! 鞭だ (Muchida)!”
一连串急促的、如同咒语般的音节砸向穆之,他一个字也听不懂,只能从那监工凶神恶煞的表情、指向马槽和粪堆的动作,以及最后挥舞的鞭子,模糊地理解到:他必须立刻起来干活,否则会挨打。巨大的无力感和屈辱感瞬间淹没了他。德康枫?枫之屋?这些名字对他来说毫无意义。海盗船上血腥的搏杀、弥斯爆发失败后那诡异的粉紫冰霜、慕婉儿被震飞吐血的画面、以及最后被黑布笼罩的冰冷身影……这些撕心裂肺的记忆在陌生语言的包围下,更显得孤立无援。他被卖了,像一件听不懂人话的牲口,卖给了这座城池的主人做最低贱的马奴。
他挣扎着坐起身,环顾四周。巨大的马厩里至少有上百匹良驹,装备精良。其他马奴大多眼神空洞,动作机械。穆之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悲愤与担忧。他必须活下去。他尝试用动作比划,指向水桶和刷子,又指向一匹马,露出询问的眼神。监工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更加鄙夷的神情,骂骂咧咧地(穆之只听懂了“バカ”)一把将水桶和硬毛刷塞进他怀里,然后用力将他推向最近的一匹躁动不安的烈马。
冰冷浑浊的水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刺骨的寒意让他哆嗦。他笨拙地模仿着旁边奴隶的动作,试图刷洗马匹。烈马不耐烦地打着响鼻,甩动着身体,水花溅了他一脸。他听不懂马匹的警告信号,动作稍慢或出错,监工的鞭梢就毫不留情地抽在他的背上或腿上,留下火辣辣的痛楚。沟通的彻底断裂,让最基础的生存都变成了痛苦的折磨。他只能强迫自己用眼睛去看:观察其他奴隶如何安抚马匹、如何清理、如何投喂;观察守卫的站位和换班的大致时间;观察进出马厩人员的服饰和携带的物品……任何视觉信息,都成了他在这片无声地狱中赖以生存的稻草。每当他目光扫过马厩外高耸的天守阁,心便沉向更深的寒渊——婉儿,你在哪里?你是否也困在这语言的迷宫里?
与穆之所在的肮脏马厩截然相反,香川城最繁华的花町深处,一座名为“樱落”的精致楼阁内,弥漫着压抑的脂粉香气。然而,这里同样是语言的牢笼,只是包裹着更精致的丝绸。
慕婉儿被两个面无表情、力气极大的中年妇人几乎是拖拽着,推进了一间狭小却异常整洁的房间。她的内伤未愈,胸口闷痛。更让她窒息的是身上粗糙艳丽的异国服饰,脸上厚重的脂粉,以及……完全无法理解的指令。
一个声音冰冷、穿着考究深色和服的中年女人(松本千代)站在门口,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她倔强的脸。松本千代开口,语速不快,但吐出的每一个音节对婉儿而言都如同天书。她只能从对方严厉的眼神、指向矮桌上的三味线、茶具的手势,以及门外打手凶悍的姿态中,感受到冰冷的命令和不容置疑的掌控。
“お前の名前は小菊だ (Omae no namae wa Kikuda)。ここは桜落 (Koko wa Sakuraochi)。男を喜ばせることを学べ (Otoko o yorokobaseru koto o manabe)。三味线 (Shamisen)、茶道 (Sadō)、和歌 (Waka)、踊り (Odori)……一つも怠るな (Hitotsu mo okotaruna)。” 松本千代说完,看着婉儿茫然又抗拒的眼神,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她拍了拍手,门外立刻走进来两个魁梧打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