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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氏王帐内，龙涎香也压不住腐朽气息。老王颤抖着抚摸案上那支褪色的并蒂海棠银簪，簪尾缠着的金线早已断裂——那是二十年前刘氏离宫时摔碎的。
"王上，该喝药了。"新后许氏端着玉碗袅袅而入，丹蔻指甲拂过老王枯槁的手背，"您又盯着这破簪子发呆，当心伤神。"
老王猛然挥开药碗，褐色的汁液在波斯地毯上洇开暗色花朵："滚！当年若非你父亲以军权相逼，孤怎会……怎会任由刘氏怀着身孕消失在雪原！"他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染着猩红，"她本该是孤的明珠，是月氏最尊贵的公主……"
许氏脸色骤变，旋即冷笑："王上莫不是老糊涂了？当年是您亲口说刘氏腹中孩儿来历不明，怎的如今倒成全臣妾父亲的错了？"她忽然弯腰，贴着老王耳畔道："您可知，刘氏跳崖那日，山崖下狼群正缺冬粮？"
老王瞳孔骤缩，喉间发出困兽般的呜咽。帐外忽起狂风，卷得烛火明灭不定，恍惚间他似看见刘氏临去时回眸——那双总是含着江南烟雨的眸子，彼时盛满了破碎的星光。
"报——"侍卫掀帘闯入，带来满帐风雪，"边境急报！大唐玄甲军突袭王庭，先锋已破玉门关！"
许氏失手打翻烛台，火苗窜上帐幔。老王却浑然不觉，浑浊眼中迸出精光："玄甲军……可是那支佩金翅鸟纹银甲的精骑？"他突然狂笑，咳出的血溅在龙纹锦被上，宛如点点寒梅，"当年孤就该想到，能驯服西域汗血宝马的，唯有长安朱雀大街养出来的儿郎！”
说完，月氏王突然暴起，枯瘦的手掌重重拍在案几上，震得那支并蒂海棠银簪滚落在地。他浑浊的眼球布满血丝，像困在笼中的野兽般嘶吼：“混账！你们这群狼子野心的东西——孤何时允准过背弃盟约？！”
许氏踉跄后退，丹蔻掐进掌心：“王上糊涂！二十年前您降唐时便说过，月氏与大唐永结秦晋之好，如今不过……”
“秦晋之好？”老王突然剧烈呛咳，血沫喷溅在许氏华贵的裙裾上，“孤当年跪在长安太极殿前，亲口允诺月氏永为藩属！可你们呢？私通回鹘，截杀唐商，甚至在边境修筑烽燧——这是求和该有的样子？！”
帐外风雪更急，呼啸声中隐约传来金戈相击的铮鸣。老王踉跄着扑到帐前，却见远处火光连天，玄甲军的玄色旌旗已逼近王庭中帐。他突然转身，死死攥住许氏的手腕，枯枝般的手指几乎要掐进肉里：“说！是不是你父亲勾结了西突厥？那些私运的硝石硫磺，可是要用来炸毁玉门关？！”
许氏脸色煞白，却仍强撑着冷笑：“王上莫不是被唐人的马奶酒灌糊涂了？月氏儿郎的血性，岂能……”
“血性？”老王突然狂笑，笑声凄厉如夜枭，“二十年前孤放刘氏走时，便知这王座早成了毒瘤！”他猛地掀翻案几，青铜酒樽滚落在地，惊醒了蜷缩在角落里的幼子——那孩子不过五六岁，此刻正惊恐地望着父母相争。
老王踉跄着扑向幼子，却被许氏抢先一步抱起。孩子在她怀中哭喊挣扎，老王却盯着孩子颈间晃动的长命锁——那锁片上赫然刻着半枚虎头纹，与锦和此刻怀中襁褓的残玉恰好能拼成完整图腾。
“原来……原来你们早把孤的骨血当成了筹码！”老王突然呕出一口黑血，染红了胸前的狼头金饰，“孤当年就该想到，刘氏摔碎的何止是银簪？分明是孤这颗被权欲蛀空的狼心！”
帐外忽然传来马蹄声，玄甲军的玄色披风在风雪中猎猎作响。锦和的声音穿透风雪传来，清冷中带着铁锈般的涩意：“月氏王可在帐中？大唐皇后奉诏宣旨——”
老王浑身剧震，竟不顾病体跌跌撞撞冲出帐外。漫天飞雪中，他看见锦和绛红宫装如血，怀中抱着个襁褓，襁褓上绣的烟雨锦分明与自己珍藏的残片同出一源。而她身后，大唐皇帝银甲上的金翅鸟纹在雪光中流转，恍若二十年前那个雪夜，刘氏鬓边别着的红梅在火光中摇曳。
“你……你当真是孤的女儿？”老王颤抖着伸出手，却在触及襁褓的瞬间被玄甲卫的长枪拦住。锦和退后半步，目光扫过他染血的衣襟，忽而轻笑：“陛下说，月氏王既已病入膏肓，便不必跪接圣旨了。”
老王如遭雷击，突然转身揪住许氏的衣领：“毒妇！你早就知道对不对？你早就知道孤的女儿还活着！”他忽然瞥见许氏袖中滑落的密信，信上赫然盖着西突厥的狼头印——与他胸前金饰的纹样一模一样。
“原来你们……你们竟要引突厥人入关！”老王猛地喷出一口黑血，整个人如断线纸鸢般栽倒在雪地里。锦和怀中的婴孩突然啼哭起来，那哭声与二十年前刘氏腹中孩儿的胎动声重叠在一起，震得他耳膜生疼。
“孤错了……孤从一开始就错了……”老王望着城楼上飘扬的唐旗，忽然想起初见刘氏那日，她鬓边簪着的红梅比雪还要艳丽，“当年孤若肯信她半分，何至于……何至于让亲生骨肉流落异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