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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夜的雨意裹着料峭寒气,将咖啡馆的玻璃窗洇成一片朦胧的水墨。赵环搅动着杯底残余的咖啡,瓷勺与陶杯碰撞出清越的声响,忽然看见郭静正对着玻璃呵出一口白雾。那团水汽在冰冷的介质上氤氲成朦胧的圆,她指尖随即探入,像触碰湿润的陶土般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
“看,”她侧过头,睫毛上似乎凝着细小的雨珠,“这是拉坯时泥料延展的轨迹。”
赵环凑近时,闻到她发间有松木窑火混着雨气的味道。郭静指尖勾勒的弧线正在白雾中渐淡,他忽然想起自己画设计稿时,钢笔尖在描图纸上留下的力透纸背的痕迹。于是他抬手,在她那道弧线的末端补了个三角结构——那是他惯用的天窗承重节点,三条直线精准交汇,如同用几何语言在水汽中搭建微型建筑。
“你这是给我的陶轮装了支架?”郭静笑起来,指腹在玻璃上抹出一片更开阔的雾面,“可我的轮盘不需要这么刚硬的结构,它需要的是……”她手腕翻转,画出一个边缘微微起伏的椭圆,“是黏土在离心力下自己找到的平衡点,就像月亮绕着地球转时,潮汐自然形成的弧度。”
雨势在窗外忽然加急,打在玻璃上的声音变成密集的鼓点。赵环看着两人在水汽中交叠的线条——她的曲线总带着手工的呼吸感,而他的直线永远藏着计算好的应力走向。这种差异在干燥的图纸上或许是泾渭分明的鸿沟,此刻却在温热的呼吸与冰冷的玻璃之间,形成了某种奇妙的共生。
“上周去看你工作室的窑炉,”他忽然开口,指尖在雾面上划出窑炉的拱顶轮廓,“那个穹顶的弧度,和我设计的美术馆天窗弧度,数值上居然只差0.3度。”
“因为重力是共同的老师。”郭静顺着他的线条,在拱顶下方添了几簇跳跃的火苗,“你用混凝土浇筑穹顶,我用陶土堆砌窑腔,其实都是在和重力谈判。”她的指尖擦过他画的拱顶边缘,带出几不可察的颤动感,“只是你用钢筋,我用指甲。”
赵环忽然注意到她无名指上的薄茧——那是长期捏塑陶土留下的痕迹,形状竟与他握钢笔的指节磨损处惊人地相似。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悬在她那道火苗上方,水汽的凉意透过皮肤渗入,却让他想起第一次在画廊看见她时,她指尖拂过油画的轻柔姿态。
“那天在画廊,”他低声说,“你看那幅《星夜春水》时,是不是觉得画布上的蓝色像窑变的釉色?”
郭静的动作顿了顿,白雾在她指尖凝聚成更浓重的一片。“我在想,”她忽然在星夜的位置点了几点碎芒,“画家调蓝色时,会不会像我配釉料一样,总在期待某种不可控的意外。比如钴料放多了,烧出来会像深夜的海,放少了又像初春的溪。”她指尖的碎芒在水汽中晕开,像星子坠入春水的瞬间,“而你呢?你看那幅画的构图,是不是只看到黄金分割线?”
赵环笑了,伸手在她画的星子周围勾勒出几条辅助线。“确实算了算。”他指着交汇于画布中心的斜线,“这里的星群分布,恰好符合斐波那契螺旋。但……”他顿了顿,指尖从冰冷的玻璃上收回,忽然握住她沾着水汽的手,“但当我看见你站在画前时,所有比例都变成了背景。你头发上的光,比画布上任何星子都更符合光学折射定律。”
郭静的手在他掌心里轻轻一颤,指腹的茧子蹭过他的虎口。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变成了雪,细小的冰晶贴在玻璃上,与他们画的水汽痕迹交织成复杂的纹路。她忽然抽回手,在玻璃上快速画出一个旋转的陶轮,轮盘边缘甩出几点泥星,而在陶轮上方,赵环看见她画了个微型的建筑天窗,几片雪花正从那里飘落。
“你设计的天窗,”她的声音带着水汽的湿润,“要是在冬天下雪时打开,雪花会不会像陶土粉尘一样,落在工作台上?”
赵环望着她画的天窗,忽然想起自己设计稿里那个从未标注在图纸上的细节——天窗边缘特意做了内倾的弧度,为的是让融化的雪水形成一道水帘,如同悬挂在室内的微型瀑布。这个纯粹出于美学考虑的设计,从未对任何人说过,此刻却在她的问题里找到了共鸣。
“会的。”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雨声与雪粒撞击声中变得柔软,“而且雪落进来时,光线会被折射成无数个小棱镜,像你窑里开片的釉面,每一道裂纹都在发光。”
郭静忽然凑近,温热的呼吸再次覆上玻璃,在她之前画的陶轮与天窗之间,呵出一片新的白雾。“那我们可以在天窗下做一个陶土水盆,”她的指尖在水汽中划出圆形的盆沿,“让雪花落进水里,像星子掉进春水,然后……”她的指尖在盆底点了个小点,“在盆底刻一个极小的‘环’字,等水蒸发后,字就会留在陶土上,像被时光烧制成的印记。”
赵环看着她指尖的动作,忽然想起第一次在她工作室看到的场景——她正用竹刀在半干的陶坯上刻字,每一笔都带着湿润的痕迹,仿佛在泥土里书写液态的诗。此刻她在玻璃上勾勒的水盆,边缘带着自然的起伏,恰如他设计的建筑立面那些刻意保留的手工凿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