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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肆里那桩无头公案,如同一颗石子投入荣昌镇这潭不算太深的池水里,激起的涟漪却经久不散。
一夜之间,那宋姓书生便成了街头巷尾、茶余饭后最热门的谈资。
有人拍手称快,说这等忘恩负义的负心汉,死了也是活该,老天爷开了眼。亦有人摇头叹息,说他不该得意忘形,既做了亏心事,又何必再回这伤心地,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更有那故作高深者,捻着胡须,言之凿凿地断定是樊家四小姐的厉鬼索命,说得神乎其神,仿佛亲眼所见。
人心便是如此,看似在为屈死的女子鸣不平,讨伐那薄情郎,实则不过是站在道德的高处,心安理得地旁观一场血淋淋的悲剧,为自己平淡的生活添些刺激的作料。
自私与善良,总是能在一张张面孔上如此和谐地共存,随着名为“公道”的潮水,肆意流淌。
镇子南边的老祠堂,一如既往地清净。堂内窗明几净,书卷气与淡淡的墨香交织,仿佛能隔绝外界一切喧嚣。
阴风骤起,一道红影凭空而现,悄无声息地落在祠堂中央。樊之余怀中抱着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脸上痴怨与满足交织,她看着祠堂内那道身穿儒衫,正临窗读卷的身影,煞白的嘴唇微动,似想开口行礼道谢。
然而,她还未发出半点声音,那儒衫先生便已缓缓转过身来。
柳相没有看她怀中的头颅,甚至没有看她那张凄楚的脸,只是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眼中流露出一丝近乎洁癖的厌恶。
仿佛一个为情所困的可怜鬼物,是那玷污了圣贤书卷的污泥。
“教书育人的圣地,怎容污秽之物践踏。”
声音平淡,不带丝毫火气,却比任何呵斥都更显疏离与冰冷。
话音落下的瞬间,儒衫先生轻轻一挥衣袖。
一股沛然莫御的无形之力撞在樊之余身上,她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整个魂体便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穿过祠堂的门墙,越过鳞次栉比的屋檐,径直朝着野狐河的方向落去。
墨裳,儒裳,白衣。
柳相三位一体,性情却截然不同。
作为本体的墨裳,糅合了人性与妖性,既认同自己人的身份,亦不排斥骨子里那份源自蛮荒的妖气,故而行事最是随心所欲,对待天地规则,对待芸芸众生,都带着一种近乎漠然的冷酷。
白衣柳相则是纯粹的人性,爱憎分明,情绪更为外放,纵然偶有纠结,却最贴近那个自私又善良的凡俗“人”字。
而这身儒衫,却是成型最早,伴着小镇百年岁月一同成长,朝夕与圣贤书为伴,早已将前世的妖性冲刷得干干净净。若非大道根基是妖,无法修出那一口浩然正气,他与真正的儒家大贤,已无甚区别。
正因如此,儒衫柳相对鬼物这等阴秽之物,向来毫无好感。这些年,荣昌镇并非没有鬼物滋生,只是有他坐镇老祠堂,那些阴煞厉鬼,甚至连成形的机会都没有。
樊之余可怜?她可怜,与教书先生何干?
……
“噗通”一声,樊之余被重重地砸在野狐河上游的浅滩上,魂体涣散,险些当场魂飞魄散。她茫然地抱着那颗头颅,不明白自己为何会遭此对待。
河水潺潺,月色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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