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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声碎在结霜的草甸上，像一串被冻住的音符。巴图把GPS平板往马鞍上一扣，金属扣环的脆响惊飞了草丛里的沙雀。他回头望了眼身后的勒勒车——母亲正用獾皮手套摩挲着敖包前的经幡，蓝白红黄的绸带在晨雾里飘，像几只没睡醒的鸟。
“阿吉，该走了。”巴图的蒙古靴踩在冻土上，咯吱声混着远处牛群的低哞。他故意把平板屏幕转向母亲，地图上跳动的蓝点沿着祖辈踩出的轨迹，正标出今年春季的迁徙路线。
母亲没抬头，手指捻过经幡上的绳结：“祭敖包的奶酒，你忘了？”
巴图心里咯噔一下。平板里的卫星云图显示，三天后有强冷空气，但按老规矩，祭敖包得等太阳爬上东边的山梁。他摸了摸后腰的银鞘蒙古刀，刀把上刻着的苍狼图腾蹭着牛仔裤口袋里的手机，嗡嗡地震了一下——是合作社新来的技术员发的牧草长势监测图。
这把刀是爷爷传的，那年他带着马群穿越暴风雪，刀鞘里藏着用羊胛骨灼出的迁徙路线图。现在巴图的平板里存着整个呼伦贝尔的草场数据，哪片草甸在退化，哪处溪流改了道，红点蓝线标得清清楚楚。可母亲总说，卫星看不见草底下的虫，算不准老河湾的脾气。
祭敖包的仪式在日出时开始。巴图跪在石堆前，看父亲把奶酒洒向天空，银碗在晨光里晃出细碎的亮。他偷偷打开平板，云层图标正在聚集，预计迁徙第二天会降温到零下五度。父亲突然用蒙古刀敲了敲敖包的石头：“盯着那铁疙瘩看什么？老祖宗的路，错不了。”
刀身映出巴图的脸，一半是晨光里的红，一半是屏幕蓝光映出的白。他想起昨天技术员说的话：“用GPS规划，能让草场轮休三年，载畜量提高两成。”可父亲的马鞭子甩在空气中，总带着祖辈的力道——“草场是活的，得听它喘气的声音。”
队伍出发时，巴图的嫂子把婴儿背在驼背上，手机塞进襁褓里放着儿歌。羊群像流动的云，漫过被GPS标记为“2号育肥区”的草坡，头羊却突然停步，朝着西北方的山坳咩叫。母亲勒住马缰：“头羊记得‘黑桦林’的水，那年大旱，就那片没干。”
巴图放大平板上的遥感影像，西北方确实有片绿色阴影，但系统提示那里土壤沙化风险高。他正要开口，头羊突然撒腿狂奔，整个羊群跟着涌向山坳。尘土飞扬中，他看见母亲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里面是块磨得发亮的羊胛骨，上面刻着的纹路，竟和卫星地图上的地下水源走向隐隐重合。
夜里扎营时，技术员骑着摩托赶来，递过一张打印的牧草光谱图：“巴图哥，你标红的那片草场，叶绿素含量比去年高17%，但传统路线要绕开它。”父亲凑过来看，老花镜滑到鼻尖，手指戳着图上的色块：“这绿乎乎的地方，十年前遭过虫灾，草根子坏了。”
篝火噼啪响着，火星子窜到半空。巴图把平板支在木箱上，地图上的迁徙路线和羊胛骨的刻痕叠在一起，在某个拐点突然重合。他想起爷爷说过，敖包祭祀时撒的奶酒，要顺着草甸的暗渠流，那是“大地的血管”。而技术员昨天刚说，GPS定位的游牧路径，恰好避开了地下冻土消融的脆弱带。
第三天凌晨，寒潮提前来了。风雪卷着沙砾，把帐篷拍得啪啪响。巴图的平板显示，按原路线走，牛群会被困在风口；但母亲坚持要去“老阿爸的避风谷”，那地方在地图上标着“高风险区”。
“阿吉！卫星云图说那边雪深超过一米五！”巴图的声音被风吹得零散。
母亲正在给小马驹裹毡子，手指冻得发紫：“你爷爷的爷爷，带着马群在那谷里躲过大雪灾，他们没卫星，靠的是看雪雁飞的高度。”她突然指向天空，几只灰雁正贴着地面疾飞，“看见没？雁低飞，雪三尺，得往南走三里，那儿有片背风的柳树林——你太爷爷刻在敖包石头上的。”
巴图猛地翻开平板的海拔图层，南三里处果然有片缓坡，等高线像只蜷着的手。他想起上次祭敖包时，父亲用刀在石头上划的印记，当时以为是随手刻的，现在看来，竟和等高线的走向分毫不差。
他迅速在平板上画出新路线，把母亲说的柳树林设为临时营地。队伍刚转过山梁，暴风雪就追上了尾巴，牛犊在风雪里发抖，母亲把自己的皮袍裹上去，却掏出巴图的手机：“快，放你儿子爱听的那首《黑骏马》，牛犊听见人声能定神。”
技术员的卫星电话打进来时，巴图正用蒙古袍裹着平板，给大家指明天的路线。电话里的电流声混着风声：“哥，你们西边五公里有个气象站的应急棚，坐标发你了！”母亲凑过来看，突然指着屏幕上的图标：“这小旗子，跟我娘家敖包上插的一模一样，都是指风的方向。”
雪停时，朝阳把敖包的经幡染成金红色。巴图跪在石堆前添石头，看见父亲悄悄把一块刻着纹路的羊胛骨压在新石下，旁边就是他昨天掉落的GPS定位器，屏幕上还亮着迁徙路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