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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风掠过城西坡地,携着新秧的湿润腥气与远处草坡上野山羊满足的咩叫。那片曾被践踏的嫩绿,如今在暖阳下舒展得越发精神,水车低沉的呜咽与竹筒分流的哗哗声织成安稳的底噪。坡地边缘,一个小小的新土堆沉默着,顶端斜插着那枚温润的骨笛,在风里发出细微清越的嗡鸣。几粒深褐色的忍冬种子在湿润的土缝里吸饱了夜露,悄悄拱出一点脆生生的嫩白芽尖,无声缠绕上土堆边缘冰冷的泥土。
孤城废墟深处,另一种声音却截然不同。
叮!当!哐啷!
沉闷而富有节奏的金属敲击声,从昔日侯府偏院、如今临时辟出的铁匠工坊里传出,穿透清晨微凉的空气。空气里弥漫着铁腥、焦炭味,还有一种松木燃烧后特有的清香——那是为了掩盖某种更刺鼻的气息。
工坊中央,巨大的炉膛内炭火正炽,金红色的火焰舔舐着上方几块扭曲变形的巨大铁件。那些铁件依稀还能辨认出狰狞的棱角、尖锐的突刺,甚至残留着暗沉发黑、无论如何灼烧也无法褪尽的血锈。它们曾组成囚禁重犯的沉重铁笼,是旧日残酷权柄的冰冷象征。此刻,在高温的熔炼下,那些象征暴力的棱角正一点点软化、变形。
炉火旁,崔璃一身玄色襦裙,裙摆上沾着细微的磁石粉末,在火光下泛着幽暗的星点。她并未靠近灼热的炉膛,只是站在稍远通风处,目光专注地落在一个打开的紫檀木机关匣上。匣内分层错落,盛放着打磨精细的青铜齿轮、小巧坚韧的棘轮,还有几截打磨得异常光滑、泛着冷硬光泽的曲形金属条。她左手托着匣底,右手食指指尖小心翼翼地拨弄着其中一枚齿轮的齿牙,指尖残留着昨夜调试水车时被竹刺划破的细小伤口。每一次拨动,齿轮都发出极其细微的“咔哒”声,精准地啮合。她眉宇间带着惯有的冷冽,但那份专注里,似乎比往日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火候到了!” 负责掌炉的匠头哑着嗓子喊道,布满汗渍和煤灰的脸上满是凝重。他示意两个精壮的学徒。
学徒们立刻上前,用特制的长铁钳,合力夹住一块烧得通体透亮、几乎流淌着金红液光的巨大铁块。那铁块形状扭曲,依稀可见几根粗壮的栅栏模样。滚烫的热浪扑面而来,空气被灼烧得扭曲。他们咬着牙,手臂肌肉虬结,稳而快地将其移出炉膛,放置到旁边厚重的铁砧上。铁砧旁,一个身形魁梧、宛如铁塔的汉子早已等候。他赤裸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油亮的汗水,肌肉块块隆起,正是刑场刽子手铁鹰。他腰间那条特制的宽厚牛皮腰带上,密密麻麻嵌满了金珠,每一颗都代表一条被他斩断的性命。此刻,他手中握着的却不再是那柄缠着渗血狼头红布的鬼头刀,而是一柄沉重的大锤。
铁鹰深吸一口气,腰腹发力,双臂肌肉贲张如岩石。
呼——!
铁锤带着沉闷的风声,狠狠砸向通红的铁块!
铛——!!!
震耳欲聋的巨响在工坊内炸开,火星如同金红色的暴雨,猛地向四周飞溅!通红的铁块在重击下剧烈变形,尖锐的棱角瞬间被砸塌,扭曲的栅栏如同软泥般向内蜷缩,仿佛发出无声的哀嚎。一股更浓烈的、混合着铁腥与某种焦糊旧血的气息,随着火星猛地扩散开来,令人作呕。
站在门口阴影处的燕无霜,下意识地蹙紧了眉头。她今日依旧穿着那件半旧的靛蓝粗布短打,长发束在脑后,腰间空空荡荡,只有怀中紧紧抱着那枚温润的骨笛。这刺鼻的气息,让她瞬间想起了教坛被攻破那日,空气中弥漫的浓重血腥与火焰焚烧尸体的焦糊味。她握着骨笛的手指紧了紧,指腹下意识地摩挲着末端那道深深的刻痕,仿佛从中汲取一丝冰凉的力量,压住翻腾的胃部。靴底内侧,被新鲜泥浆覆盖的血痕刻印似乎又在隐隐作痛。她默默退后一步,离那灼热与腥气更远了些。
“力道要匀!落点要准!” 匠头紧盯着铁砧上的变化,大声指挥,“打掉那些獠牙!砸平那些尖刺!这是要做犁,不是打棺材钉!”
铛!铛!铛!
铁鹰的锤击愈发沉稳有力,每一锤落下都伴随着铁块形状的显着改变。狰狞的尖刺被彻底砸平,扭曲的栅栏被锻打成相对平直的粗胚。汗水顺着他岩石般的脊背沟壑淌下,滴落在滚烫的铁砧边缘,发出“嗤啦”一声轻响,瞬间化作白汽。他腰间那些沉甸甸的金珠,随着他腰身的发力而晃动,碰撞出细微的、与这锻造场面格格不入的清脆声响。
白宸和叶承云站在工坊另一侧稍高的土台边缘。白宸依旧是一身竹青长袍,绣着暗银云纹,目光沉静地看着下方热火朝天的景象。叶承云则站在他侧后方半步,青衫袖口那缕若有若无的槐花蜜香,此刻完全被浓重的铁炭焦味淹没。他左手托着一个小巧的黄铜算盘,右手手指正飞快地拨动着算珠,发出细密连贯的“噼啪”声,眉头紧锁,显然在计算着眼前这庞大改造工程所需的耗费——人力、炭火、铁料补充、乃至这些匠人额外的口粮。他拨动算盘时,第三指习惯性地微微翘起,那是漕帮切口的手势,此刻却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