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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破旧的面包车在青禾县纪委那栋灰扑扑的五层小楼前，终于熄了火，发出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陈青禾抱着那个鼓鼓囊囊、散发着浓郁菌菇干香气的帆布包，推开车门。县城深秋的凉风，裹挟着陌生的尘埃和汽车尾气的味道，瞬间灌了他满怀，也吹散了石壁乡带来的最后一丝泥土与山泉的气息。
他站在略显陈旧的县委大院门口，抬头望着那栋挂着“中国共产党青禾县纪律检查委员会”白底黑字牌匾的楼房。楼不高，墙面有些斑驳，窗户也多是老旧的绿色漆框，透着一股子严肃、冷硬的气息，与石壁乡政府那带着烟火气的喧闹截然不同。几个穿着深色夹克或中山装的人步履匆匆地进出，脸上没什么表情，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连带着门口那棵老槐树落下的叶子，都显得格外沉重。
“同志，找谁？”门卫室探出一个脑袋，眼神带着审视，上下打量着这个抱着土气帆布包、风尘仆仆的年轻人。
“您好，我是来报到的，陈青禾。”他连忙掏出那张薄薄的调令，递了过去。
门卫仔细看了看，又抬眼瞅了瞅他，才拉开小窗：“信访室在二楼东头，找张主任。”
“谢谢。”陈青禾收回调令，深吸一口气，踏进了这个代表着县级权力监督核心的院落。怀里的帆布包沉甸甸的，那是石壁乡亲沉甸甸的心意，也是他此刻唯一的底气。膝盖上那个贴满残破便签的旧保温杯，随着他的步伐，在帆布包边缘轻轻磕碰着，发出细微的声响，像是在提醒他一路走来的荒诞与惊惶。
二楼走廊光线有些昏暗，弥漫着一股旧纸张、油墨和淡淡的消毒水混合的味道。信访室的牌子挂在东头一扇敞开的门边。他走到门口，里面不大，几张老旧的办公桌拼在一起，堆满了高高低低的文件盒和卷宗。两个穿着深蓝工装、头发花白的老同志正伏案写着什么，还有一个中年大姐在接电话，语气温和但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您反映的情况我们记下了，会按程序处理，请耐心等待……”
没人注意到门口的他。陈青禾有些局促地站着，帆布包抱在胸前，像个走错教室的学生。他的目光扫过室内，最终落在门边一个空着的座位上。那位置紧挨着门口，桌上放着一部红色电话机和一个空荡荡的笔筒，显然是为新来者准备的。
“请问…张主任在吗？”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有些突兀。
伏案写字的两位老同志同时抬起头。其中一个戴着厚厚眼镜的，目光透过镜片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仿佛在掂量这个“空降兵”的分量。另一个头发稀疏的，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朝里间努了努嘴：“张主任在里面和人谈话。”
“哦，好，谢谢。”陈青禾点点头，更觉尴尬。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那个空位旁，小心翼翼地把沉重的帆布包放在脚边。旧保温杯被他轻轻放在桌角，杯壁上那几片倔强残留的便签纸，在昏暗光线下像几块褪色的补丁，记录着过去那段惊心动魄的“贪官名录”闹剧。
“新来的？陈青禾同志？”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陈青禾抬头，是那位刚放下电话的中年大姐，她脸上带着一丝职业化的微笑，指了指墙角一个斑驳的绿色铁皮柜子，“暖水瓶在那边，杯子在柜子顶上，自己倒点水喝吧。张主任估计还得一会儿。”
“哎，好，谢谢您。”陈青禾如蒙大赦，赶紧走到铁皮柜旁。柜顶果然散落着几个一次性纸杯，薄薄的，透着廉价感。他拿起一个，打开暖水瓶塞子，热气蒸腾。他小心地倒了半杯热水，滚烫的温度透过薄薄的杯壁迅速传递到指尖，烫得他差点松手。他连忙用两只手捧着，像个捧着易碎品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挪回自己的座位。
纸杯里的水很烫，却没什么茶味，就是白开水。他吹了吹，小口抿了一下，舌尖被烫得发麻。这纸杯温茶，握在手里，既暖不了心，也定不了神，反而更衬出他此刻的格格不入和无所适从。冷板凳，名副其实。他坐在那张硬邦邦的木椅上，腰背挺得笔直，目光却有些茫然地落在对面墙上张贴的《信访工作条例》和《纪检监察干部行为规范》上。空气里只有老同志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偶尔响起的电话铃声和那位大姐温和却公式化的应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