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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州城的第六日寅时三刻,陈五被一阵尖锐的抓挠声惊醒。
他裹着破棉絮从草垛里坐起,就着月光看见墙根蜷着个浑身抽搐的男人 —— 是昨日还在城墙上搬砖的屠户老周。此刻老周的指甲深深抠进青砖缝,指节渗着血,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嘴角的白沫沾在粗布短打上,像团化不开的雪。
"水... 我要水..." 老周突然暴起,撞翻了墙角的陶瓮。陈五扑过去按住他,却被他一口咬在手腕上,腥甜的血立刻漫进嘴里。老周的眼睛红得发亮,瞳孔缩成针尖大,哪还有半分平日杀牛宰羊的利落。
"陈将军!" 阿月的声音带着哭腔从门外传来。陈五抬头,见她扶着门框,怀里的弃婴正吐着黄绿色的黏液,衣襟前洇着大片湿痕 —— 是孩子吐的毒水。她脚腕的伤肿得像发面馒头,却仍咬着牙:"西巷又倒了三个,王婶家的小孙子... 没气了。"
陈五的太阳穴突突跳。他扯下衣襟缠住手腕,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滴,在青石板上砸出暗红的点。昨夜他带着毒刺查遍甜州所有水源:霜河的水泛着诡异的靛蓝,井里漂着翻白的鱼,冰窖的雪堆里掺着碾碎的狼毒草叶 —— 寒狼部的毒,早顺着甜州人的喉咙,渗进了骨头里。
"老大夫呢?" 他问。
"在西巷。" 阿月的声音发颤,"他说狼毒草的毒无药可解,只能用雪水催吐... 可冰窖的雪被撒了毒,霜河的水也..."
陈五的银镯子突然烫得灼手。这是他和阿月的暗号 —— 七年前他们在冰谷里捡的银矿,熔成两只镯子,一只他戴,一只阿月戴,遇热即示警。他跟着阿月往医馆跑,刚转过街角,就听见老大夫的叹息:"这是要绝甜州的根啊。"
医馆里挤得像捅了马蜂窝。草席上躺着二十多个中毒的百姓,有咬碎了舌头的,有抓烂了脸的,还有个小媳妇抱着断气的孩子,把脸埋在孩子冰凉的胸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老大夫的药柜被翻得底朝天,药杵滚在地上,石臼里还剩半块没捣完的狼毒草叶 —— 有人故意把解药的药材换成了毒草。
"内鬼!" 毒刺的三棱刺 "当" 地扎在柜门上,"连药柜都被动了手脚!"
陈五的后颈炸开冷汗。他想起昨夜守药柜的是铁柱的亲卫小六子。小六子今年刚满十八,总说要 "像铁柱哥那样护着甜州"。他冲出门,在医馆后的柴房里找到了小六子 —— 小六子的脖子上勒着根麻绳,手里攥着半块狼头铜扣,和之前抓住的账房先生、老张头的一模一样。
"是左贤王的 ' 狼影索 '。" 毒刺蹲下来,用刀尖挑起麻绳,"绳上浸了麻药,人醒不过来就被勒死了。"
陈五闭了闭眼。他想起小六子第一次跟他守城时,举着半块烤红薯说:"陈将军,等打完仗,我请你吃甜州最大的烤红薯。" 现在红薯没了,小六子的身子还暖着,却再也说不出话了。
"敲梆子!" 陈五吼,"所有能走动的,到城中央集合!"
梆子声 "咚咚" 响遍甜州。百姓们扶着墙往广场挪,有的拄着拐,有的互相搀扶,眼里是绝望的红。老茶商的枣饼车早被踩成了泥,他蹲在车边,捡着沾了血的枣饼渣往嘴里塞;老匠头的窑灰撒了一地,他正用陶片刮着墙根的薄冰,想给中毒的孙子喂点水。
陈五站上半截断墙,铁柱的刀在他腰间晃着,刀鞘上的血渍已经发黑。他望着底下的百姓,喉咙像塞了块烧红的炭:"寒狼部往咱们的水里下毒,往药里下毒,连冰窖的雪都没放过!他们想让咱们渴死、疯死、互相撕咬死!"
人群里响起抽噎声。有个妇人突然扑过来,拽着他的裤脚哭:"我家男人快疯了!他要杀我闺女!陈将军,求你... 求你杀了他吧!"
陈五蹲下来,摸了摸她脸上的伤 —— 是指甲抓的,还在渗血。他想起铁柱说过,甜州的男人该护着老婆孩子,不该举着刀往亲人身上砍。
"我不杀甜州人。" 他说,"咱们自己救自己!"
人群安静了。陈五从怀里掏出甜灯 —— 灯身裂得能看见里面的枣泥,早没了火,可余温还在。他把灯举过头顶:"甜灯是甜州的土烧的,灯芯是甜州人的头发搓的!只要甜州的土还在,甜州人还在,咱们就能熬过去!"
阿月扶着墙站起来,怀里的弃婴突然不哭了,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她。她摸出鱼符,鱼符上的 "甜州同心" 四个字在月光下泛着淡光:"东城地窖有半坛蜂蜜,能给中毒的人润喉;西城菜窖有腌菜,腌菜汤能催吐;老匠头的窑厂有陶土,能捏成碗装雪水 —— 甜州的东西,咱们自己用!"
人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老茶商举着半块枣饼喊:"我家还有半袋米糠!" 小栓子晃了晃怀里的铁盒:"我藏了二十粒盐!" 烧窑的老匠头拍了拍胸脯:"窑厂有十车陶土,能捏成碗,装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