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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火苔在炉膛深处燃烧殆尽,炉壁上的火舌在几日的光景里褪去了炽白,沉淀为更沉静、更持久的暗红。哈洛加斯城墙上悬挂的、凝结着冰霜的巨大风铃,声音被冻结得迟缓,只有最猛烈的风才能从寒铁缝隙里挤出几声闷钝的敲打。时间,在这座被风雪环绕的北方孤城里,像是融进了温热的药汤,缓慢地蒸腾流转。
马拉低矮小屋的内室,成了临时的暖炉与病房。那厚实的岩羊皮褥子,被安亚日渐温热的身体暖出了一个浅浅的人形凹陷。空气里的草药苦涩已沉淀,混杂上了另一种清冽的、如同新雪初融般的冰晶气息,来自几盆精心摆放在角落的霜蓝苔藓(冰魄雪线蕨),缓慢地吸纳着屋子里残留的寒气。
安亚的恢复,如同冰河解冻,看似滞涩,却有着坚韧不可逆的力量。昏迷的沉重在药力与马拉的符针下逐渐瓦解。第一次真正清醒是在某个黄昏,窗外的冻风压低了嘶鸣,炉火的暗光温柔地抚在脸上。她茫然地睁开眼,冰蓝色的眼眸里像是蒙着一层被搅浑的碎冰湖面,涣散的光点艰难地聚合。喉咙干得如同被粗粝冰渣反复摩擦,每一次微弱的吞咽都牵动胸口深处尖锐的钝痛。视线逐渐清晰,越过简陋的木椽,落在自己手臂上那层缠绕得一丝不苟、微微散发着蓝色光晕的万年雪魄丝绷带上。绷带下方,撕裂的皮肉下不再是冻魂的空洞,而是温热的搏动,一声、又一声,顽强地顶撞着残余的寒痛阴影。她试图抬一抬手指,僵硬如同冻结的枯枝,只有指尖极其微弱地向掌心蜷缩了一点点幅度。那细微的痉挛被紧盯着她的艾琳捕捉到了。艾琳清冷的眸子里几乎立刻亮起一丝微光,放下手中那块被她反复摩挲得如同月光般温润的秘银箭簇,倒了一小杯一直温在炉边铜壶里的温热雪松花露,无声地递到安亚唇边。没有言语,动作却带着一种无需多言的默契,水汽氤氲着安亚干裂的唇。
塔格克几乎在感知到她气息变化的第一瞬间就凑近了桌边。他庞大的身躯挡住了身后炉火一部分的光源,在安亚身上投下坚实的影子。他那粗犷的脸因为激动和小心翼翼而显得有些不自然的紧绷,那双铜铃般的眼睛此刻瞪得更大,死死盯着安亚缓慢掀开又疲惫阖上的眼帘,像是在确认一个消失太久的光源是否只是幻觉。“…安亚?”他嗓子喑哑地低声叫唤,像是在对一个极度易碎的梦境低语。
接下来日子里的恢复,充满了凡物的琐碎与微小的、近乎卑微的温暖抗争。
起初,是喂药。马拉配制的汤剂颜色一天比一天清浅,从令人惊心的墨绿转为泛着微光的冰蓝,再过渡到一种沉静的乳白。但那苦涩的气味却是层层递进,似乎要将她体内沉积的寒毒连根拔起。每一次吞咽都像是吞咽熔化的铅块,灼烧食道,却又压不住从胃腑深处涌起的寒噤。西娅无声地递上一小片用冰川蜂蜜浸泡过的冻梨干——那是哈洛加斯孩子们生病时能得到的稀罕物,冰凉的甘甜滑过舌根,瞬间消融了那令人作呕的苦,也短暂抚平了她紧蹙的眉头。西娅站在塔格克庞大身影之后,总是最及时的那只手。
然后是进食。几天后,马拉开始允许一些最纯粹的流质。一种用碾碎的冰川角羚骨粉(高养分且易吸收)和少量纯净雪水熬制的浓羹,几乎没有任何调味。塔格克用他几乎握不住羹勺的巨大手掌,无比笨拙、却又屏息凝神地操作着一个小得跟他手指极不协调的骨勺。勺沿每一次磕碰到安亚微张的唇瓣,都会引起他一阵细微的惊颤和安亚无声的吞咽。羹从嘴角滑落时,艾琳冰凉的手指总是恰到好处地拈起浸润过雪水的丝帕,轻柔迅速地拂去。那种被包裹住的感觉,隔绝了外界的寒冷与粗暴,只剩下小心翼翼的照料,让安亚虚弱的思绪里时常闪过一些破碎的、冰蓝地穴深处那些幽绿粘稠液体与撕裂锁链的片段阴影,但很快又被眼前专注而温暖的笨拙动作驱散。
再后来,是尝试坐起。这对她残存的体力来说是巨大的挑战。胸口伤疤下的心脏依旧被无形的寒丝紧紧缠绕,每一次超越静息的努力都会引起针扎般的锐痛和一阵令人窒息的眩晕。第一次尝试,艾琳和西娅在她身后小心地托住肩膀和后腰,塔格克用他宽阔的手掌稳住她的膝盖。她只是稍稍离开了厚厚的羊皮毛片刻,额角便渗出了细密的虚汗,眼前发黑,身体失控地向前软倒,撞在塔格克及时伸出的、包裹着护臂的前臂上。那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剧烈地喘咳起来,胸口的绷带迅速被渗出的冰冷汗液浸湿了一块暗痕。塔格克低吼一声,手臂却稳如磐石,直到她重新被缓缓放平,急促的喘息才慢慢平息下去,冷汗浸透了她鬓角几缕银白的发丝,紧贴着苍白的皮肤。
“…急不得…” 角落里传来维德枯哑的声音,像是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又像是某种阴冷的告诫。艾琳冰冷的指尖再次无声地搭上她的腕脉,闭目探测片刻,对塔格克微微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