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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大先生那仨字儿——“挖开……三尺……”——跟冰锥子似的,狠狠扎进我耳朵眼儿里。去灶下挖?三尺深?我家那灶坑,刚还往外钻要吃人的地龙子!我浑身的血“唰”一下凉了半截,后脊梁骨“嗖嗖”地窜冷气,手脚冰凉,像刚从冰窟窿里捞出来。
可他那双暗金色的眼珠子,跟烧红了的烙铁似的,死死钉在我脸上,里头翻腾的冷光,比三九天后山崖子上的冰溜子还硬,还利。那眼神儿明明白白——没得选。
我哆嗦着伸出手。那三样东西落进我手里,沉得坠手,带着一股子钻进骨头缝里的阴寒。
那枚暗绿大铜钱,冰凉梆硬,边缘磨得溜光,刻着的扭曲纹路硌着掌心。那根惨白惨白的兽骨,油亮亮的,摸着像浸透了尸油,两头缠着的褪色红绳,颜色暗得发黑,像是干涸了八百年的血痂。还有那包用厚油纸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捏着硬邦邦的,散发着一股子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陈年草药根子和某种矿石粉末的刺鼻怪味,直冲脑仁。
郭大先生没再多说一个字。他佝偻的身影在窝棚惨白的油灯光下,像尊泥塑的神魔,重新盘坐回破板床的阴影里,只剩下两点暗金的光点悬在黑暗中,冰冷地注视着我。地上的娘,气息微弱得几乎听不见,蜡黄的脸在昏暗光线下像张揉皱的纸。
我攥紧了那三样冰疙瘩,牙关咬得死紧。看了一眼地上气若游丝的娘,又看了一眼窝棚门口那片死寂的黑暗。屯子里那股子如影随形的土腥腐臭气,好像又顺着门缝丝丝缕缕地渗了进来。
拼了!
我猛地转身,一头撞开那扇低矮破旧的木门,重新扎进了灰蒙蒙、死气沉沉的屯子天光里。风更冷了,刀子似的刮在脸上。怀里那三样东西贴着胸口,冷得像三块冰坨子,那股子阴寒顺着皮肉直往骨头缝里钻。我死死攥着,指关节捏得发白,深一脚浅一脚,朝着自家那间如同巨大坟包般的土坯房狂奔。
屯子里静得可怕。两旁的土房子门窗紧闭,黑洞洞的窗户像无数双没有眼珠的空洞眼睛,冷冷地注视着我这个在死亡阴影下奔跑的疯子。我总觉得……总觉得身后那片灰蒙蒙的天光里,有什么冰冷粘稠的东西贴着地皮跟着我爬行!那股子土腥铁锈味儿,若有若无地缠绕在后脖颈上,甩都甩不掉!
终于冲到自家院门口。院门大敞着,像张被撕开的嘴。冲进院子,一眼就看见灶屋那塌了半边的土墙!破碎的土坯、黄泥块垮塌下来,把灶坑和旁边那点地方埋了大半,像个刚被刨开又草草掩埋的坟头子。一股更浓、更冲的土腥腐臭气,混合着烧糊的纸灰味儿,从那塌陷的窟窿里源源不断地冒出来,熏得人脑仁发胀。
灶屋的门半开着,里面黑黢黢的。我站在院当间儿,喘着粗气,心在腔子里擂鼓一样狂跳,震得耳朵嗡嗡响。手里那三样东西沉甸甸、冷冰冰的触感,还有郭大先生那双冰冷的金瞳,像鞭子一样抽着我。
进去!挖!
我一咬牙,硬着头皮钻进灶屋。屋里比外面更暗,更冷。塌了墙的地方像个黑窟窿,冷风“嗖嗖”地往里灌。地上全是碎土块和泥灰,踩上去“噗嗤噗嗤”响。我摸索着找到灶坑边上那把掏灰用的破铁锹,木柄冰凉粗糙。
定了定神,我走到塌陷的窟窿旁边,避开那些随时可能再次垮塌的土块。目光死死盯住那片被泥灰掩埋了大半的灶坑底部。就是这儿!郭大先生说,挖开三尺!
“呸!”我狠狠啐了一口,往手心吐了口唾沫,也顾不上脏,双手攥紧冰冷的铁锹柄,铲起一锹混杂着碎土和灰烬的烂泥,狠狠地甩到一边!
“噗嗤!”
烂泥砸在地上,沉闷粘腻。一股更加浓郁、令人窒息的土腥腐臭气,混合着陈年灶灰的呛人味道,猛地从翻开的泥土里冲出来!熏得我眼前发黑,胃里一阵翻腾。我强忍着恶心,咬着牙,一锹接着一锹往下挖!
脚下的泥土冰冷梆硬,混杂着碎砖石和没烧透的柴禾棍,挖起来格外费力。汗水很快浸透了破棉袄里的单衣,混着糊在脸上的泥灰,又冷又粘。每一次铁锹铲下去,都感觉像是在刨一座陈年老坟。每一次翻开的泥土,都带着那股子钻心的阴寒和浓烈的污秽气息。
越往下挖,那股子土腥腐臭的铁锈味儿就越重!像是挖到了什么腐烂的源头!脚下的泥土也变得异常湿冷粘滑,颜色越来越深,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黑褐色,像是浸透了陈年的污血!
我心里直发毛,握着铁锹的手心里全是冷汗。脑子里不断闪过郭大先生的话,闪过娘蜡黄的脸,闪过墙根底下那冰冷怨毒的“再问——死全家——”。手上不敢停,机械地重复着挖掘的动作。汗水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痛,视线一片模糊。
终于,铁锹铲下去,碰到了一块硬物!
不是钻石,那触感……像是木头?又不太像,更沉,更硬!
我心里猛地一紧!到了?!三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