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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信踏着河底的卵石过河时,枸杞坡的晚风正卷着酒香漫上来。坡上的枸杞藤缠着老桩盘虬卧龙,鲜红的浆果在暮色里像撒了把碎火,饱满的果实被药农的竹篮接住时,表皮的白霜沾着细密的绒毛,活像裹着银粉的玛瑙珠。
十八口陶甑沿山势排开,每口甑边都摆着竹匾,分别标着 “头茬”“二茬”“三茬”。灶膛里的枣木柴烧得正旺,蒸汽顺着甑盖的缝隙钻出来,在晾架上凝成水珠 —— 那里分层摊着不同批次的枸杞,水汽裹着酒香在竹篾间漫成白雾。枸杞坡蹲在 “头茬” 甑前,手里的木勺正往果实上浇酒,琥珀色的黄酒渗进果脐时,他往里面掺了把晒干的枸杞叶:“这叶子得用酒泡软了,蒸的时候能给果子添点清苦。” 他抓起把头茬枸杞掂量着,“头茬肉厚,得蒸半个时辰;二茬次之,三刻钟正好;三茬皮薄,两刻钟就够,多一炷香都伤了药性。”
竹筐沿坡摆成三行,头茬枸杞像鸽卵般饱满,二茬如樱桃大小,三茬似红豆玲珑。扎绿头巾的药工正用竹筛晃动,把瘪果筛进陶盆:“这些得用新酒多浸一刻,蒸的时候减两炷香。” 她往竹筐系着红黄绿三色布条,“前天那筐头茬混了三成瘪果,枸杞坡说‘掺了次果的蒸出来,补效力得折一半’,硬是让我们挑到月上树梢。”
“这不是折腾,是对得起盼着补身子的人。” 枸杞坡往灶膛添了把柴,火苗舔着甑底发出呜呜声,“民国时有个货郎,把落地的烂枸杞用酒泡了卖,结果吃坏了半村的老人。” 他指着墙角的石碾,碾槽里的枸杞根正被碾成粉,“你看这碾盘的包浆,是光绪年间传下来的,当年老药工为了把根碾细,每天鸡叫就推碾子,硬是把青石碾出了光。”
梳麻花辫的枸杞红抱着酒坛走来,坛口的红布被风吹得猎猎响:“爷爷,陈老爹说这酒得用枣木火煨,比松木多出三分醇厚。” 小姑娘揭开泥封,酒香混着果甜漫开来,在暮色里凝成淡金色的雾,“他还说,您去年为了等这坛酒,把三茬枸杞分着晾,潮了就用炭火分层烤,一点霉气都不能沾。” 枸杞坡接过酒坛时,指腹摩挲着坛身的裂纹 —— 那是六年前雪灾时,他揣着酒坛往暖房跑,被冰棱划的。
蓦然传来三轮车的突突声,戴金链子的男子将麻袋重重地摔在地上,里面的枸杞滚落出来,大小不一,泛着不自然的亮红:“坡老头,你这头茬蒸的枸杞卖一百二,我这混装的八十就卖,药铺为何非要等你的货?”他抓起一把塞进嘴里,刺鼻的酒味令他皱眉,“不都是红果果?”
枸杞坡把木勺往甑沿一磕,火星溅到汉子的胶鞋上:“你这混装的能补肝肾?” 他捏起颗汉子带来的枸杞,一捏就流出浑浊的汁,“去年刘大爷用了你这货,吃了仨月还是眼晕,最后还是靠我这头茬蒸枸杞才缓过来。” 他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里面是本线装书,“这是宣统年的刻本,上面写着‘枸杞需分级蒸制,头茬为良,酒蒸至透’,比你那印着条形码的说明书靠谱。”
晾架上的枸杞正滴着酒珠,不同批次的颜色深浅分明。穿长衫的老中医用银簪挑起颗头茬枸杞,对着月光看果肉:“好的头茬酒蒸枸杞,果肉得像浸了蜜的琥珀,汁水里都透着稠劲。” 他往药方盖了个红印,“就像老话说的,‘药分三六九等,炮制各有其道’。”
月上中天时,药农们开始往晾架搬枸杞。枸杞坡往乱信包里塞了三包酒蒸枸杞,分别贴着 “头茬”“二茬”“三茬” 的竹签:“过了那片梁就是黄芪沟,他们用蜜炙黄芪总掌握不好分级火候,你把这三包带去,让他们看看正经的分级炮制该是啥样。” 枸杞红往乱信兜里塞了个小布包,里面是晒干的枸杞花:“这花泡茶能明目,就像爷爷说的,做药要是辨不出好坏,不如趁早改行。”
乱信上梁时回头望,枸杞坡正站在甑前分批次添柴,木勺在月光下闪着光。坡边的石碑上,“枸杞坡” 三个字被风雨磨得发白,旁边新刻的 “分级酒蒸” 四个字,在月色里透着股执拗的亮。山涧里的月影随着水流晃荡,把酒香带向更深的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