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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军山血染夕阳,我拾起夏侯渊的断戟。
二十年后,上方谷大雨倾盆,司马懿的笑声淹没在雷鸣中,我忽然懂了丞相临终前望向五丈原的眼神。
姜维的铁笼山伏兵杀出时,我竟在箭雨中想起诸葛亮的鹅毛扇。
最后一次策马冲向毋丘俭的叛军,箭镞穿透胸膛的刹那——
我听见三十年前定军山的乌鸦在叫。
定军山的残阳,像泼了满天的血,黏稠得化不开。浓重的血腥气混着泥土被践踏后的土腥味,死死堵在喉咙里,每一次喘息都带着铁锈般的刺痛。我驻马坡上,俯视着下方那片狼藉的战场,尸骸横陈,旌旗倒伏,折断的长矛、豁口的环首刀胡乱插在泥泞里,昭示着不久前一场何等惨烈的屠戮。
视线尽头,几匹无主的战马在硝烟未散的余烬旁徘徊,发出不安的嘶鸣。更远处,一杆被踏进泥里的“夏侯”大纛,斜斜地戳着,旗面破败不堪,浸透了暗红。我的心猛地一沉,勒紧缰绳,马蹄不安地刨着脚下浸血的泥土。夏侯渊都督……真殁于此地了么?
身边的亲兵张二,这个随我多年的老兵,此刻脸色煞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几次想开口,却只发出嗬嗬的声响。他指向坡下某处,手指颤抖得厉害。顺着望去,我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一片倒伏的尸堆旁,半截断裂的沉重长戟斜插在地。那熟悉的制式,那柄部繁复的缠金纹路,即使沾满污泥和暗褐的血块,我也认得,那是都督惯用的兵器!昔日都督挥动此戟,军令如山,魏字大旗所指,何等威风凛凛!如今……
我翻身下马,靴子踩在浸透血水的泥地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噗嗤声。走到那断戟前,俯身,手指触到冰冷、粗糙的金属。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指尖瞬间窜遍全身。定军山的风呜咽着刮过耳畔,卷起几片破碎的布条,像招魂的纸幡。身后传来压抑的、难以抑制的啜泣声,那是目睹主将殒命的士卒们绝望的悲鸣,如同受伤的狼群在荒野低嚎。
“哭有何用!”我猛地转身,声音不高,却像铁锤砸在冻土上,硬生生将那一片悲声压了下去。目光扫过一张张惊惶、绝望、沾满血污的脸。“都督已殁!尔等哭嚎,能令都督复生,能令蜀贼退兵否?” 我的声音在风中绷紧,像拉满的弓弦,“此刻后退一步,便是全军覆没!唯有死战,方有一线生机!收起眼泪,握紧尔等手中的刀!”
我弯腰,用力拔起那半截断戟。入手沉重,冰冷的戟身带着战场的余温,更带着一股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重量。我将它高高举起,断口在残阳下闪着狰狞的光。“此乃都督之戟!督护张合将军尚在勉力支撑!传令各营,收拢残部,随某——死守阳平关!天塌下来,某顶着!” 那断戟冰冷的触感透过掌心,直抵心窝。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肩上扛着的,再不是一军一部,而是这溃败之局里,摇摇欲坠的魏字旗。阳平关之后,便是关中沃野,便是长安腹心,退无可退!
***
斜谷口的风,带着秦岭深处特有的湿冷,卷着枯叶,扑打在冰冷的甲胄上。丞相曹操的銮驾仪仗,威仪赫赫,停驻在谷口。我肃立道旁,盔甲染尘,风尘仆仆刚从阳平关前线赶回,身上还带着驱不散的血与火的气息。
丞相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车驾前,他并未如往常般立刻登车,而是停住了脚步。那双能洞穿人心的眼睛,越过众将,落在我身上。那目光沉甸甸的,像浸透了铅水的绸缎,带着审视,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我屏住呼吸,垂首抱拳,心知肚明这目光的分量——定军山后的阳平关,是我拼死守住的最后一道门闩。
“郭伯济。” 丞相的声音低沉,穿透了谷口的寒风,清晰地送入耳中。没有赞许,也没有责备,只有一种沉沉的托付。“汉中之地,得失关乎根本。夏侯妙才之败,非战之过,乃天命也。” 他微微一顿,目光似乎飘向了远处层叠的、云雾缭绕的山峦,那是定军山的方向。“然关隘不可失,军心不可堕。汝能于败军之际,稳住阵脚,护住阳平,使贼不得寸进……此功,孤记下了。”
“末将惶恐!此乃分内之事,赖将士用命,丞相洪福!” 我急忙躬身应答,声音带着长途奔波的沙哑。丞相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登上了车驾。沉重的车轮碾过谷口的碎石,发出隆隆的声响,缓缓驶向长安方向。
我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态,直到那车驾消失在斜谷蜿蜒的山道尽头,才慢慢直起身。丞相最后那深深的一瞥,仿佛穿透了我的甲胄,烙在了心上。那不是对功臣的嘉许,更像是一种无声的确认——确认了我这块石头,能在惊涛拍岸时,牢牢楔在魏国西陲的礁盘上。这份确认,比任何赏赐都沉重。我抬头望向西面,秦岭巍巍,层云密布。蜀地的阴云,远未散去。我握紧了腰间的剑柄,掌心一片冰凉。守关,守土,守这摇摇欲坠的国运……这便是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