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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水在脚下奔流,初春的寒气挟着水汽扑面而来,浸透甲叶,连手掌里紧握的青釭剑柄也冰凉一片。我凝视着这滔滔不息的长江,水波翻涌,似有无数暗流潜伏其中。建安十六年的荆州,表面风平浪静,可主公远在西川,这江面下,又有多少双眼睛在觊觎这空悬的巢穴?主公临行前将家眷安危托付于我时,那双沉稳而深含忧虑的眼睛,此刻又浮现在我眼前。
“赵将军,主母处……”身后传来亲兵低沉而略带紧张的禀报声,打断了我的沉思。
我猛地回头,盔檐下的视线如铁,直刺向他:“讲!”
“府内仆役暗中传讯,吴侯特使周善已至府中多日,连日来,孙夫人房内灯火常明至深夜,门外心腹婢女守卫森严,寻常人等不得靠近。”
吴侯特使……周善……这几个字如同冰冷的铁块,重重砸进我心里。江东的船,果然已经悄悄靠岸了?孙夫人……主公夫人,她若心向江东,这荆州内宅,便如同敞开的大门。我下意识握紧了腰间的青釭剑,那熟悉的、浸透着长坂坡血与火的冰凉触感瞬间刺透掌心,将我猛地拽回七年前那炼狱般的场景。
建安十三年,长坂坡,那日的烟尘与血腥味似乎穿透岁月,再次将我裹挟。曹操的虎豹骑如黑云压城,蹄声震得大地呻吟。我怀抱着尚在襁褓中的阿斗,那小小身躯紧贴着我冰凉的胸甲,每一次哭啼都像针一样扎进我的心窝。血水模糊了视线,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我自己的,每一次挥动长枪,都感觉臂膀沉重一分。
青釭剑每一次劈砍,都似要耗尽全身气力,只为在血肉洪流中劈开一条生路。战袍早已被血浸透,黏腻地贴在身上,每一步踏出,都感觉有生命在脚下流逝。怀中的阿斗,那微弱的体温成了支撑我摇摇欲坠身躯的唯一火种。主公的骨血,汉室的希望,就在我臂弯之中!纵然身化齑粉,也绝不能让这火种熄灭!那深入骨髓的疲惫与剧痛,还有那沉甸甸的托付,此刻穿越时光,与眼前这平静江面下汹涌的暗流重叠在一起。那时用命护住的婴孩,难道今日……?一股寒意,比江风更凛冽,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
“将军!将军!”急促的呼喊声由远及近,带着惊惶,一名军士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岸边,指着上游方向,声音都变了调:“江……江上!主母……主母的车驾……还有……还有小公子……被抱上江东的大船了!”
什么?!
我浑身剧震,一股滚烫的血猛地冲上头顶,眼前景物似乎都晃动了一下。七年前长坂坡那几乎将我吞噬的窒息感,此刻如冰冷的潮水般再次漫过全身。阿斗!我甚至来不及细想,身体已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嘶声怒吼:“备马!快!”
赤炭火龙驹通晓我心意,早已在岸边焦躁地刨着蹄子。我飞身而上,猛夹马腹,战马长嘶一声,如一团燃烧的烈焰,沿着江岸向上游狂飙。风声在耳边凄厉地呼啸,两岸景物急速倒退,模糊成一片。心,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阿斗稚嫩的面庞,主公临行前那沉甸甸的托付,在眼前疯狂交叠闪现。绝不能再有失!绝不能再有失!
远远的,那艘江东楼船的巨影终于刺破江雾,如一座移动的堡垒,正缓缓离岸。船头旌旗招展,斗大的“吴”字在风中猎猎作响,刺得人双目生疼。甲板上人影幢幢,为首一人,身材高大,依稀便是周善!他身旁,簇拥着的,正是孙夫人的身影!一个侍女怀中紧抱着的襁褓,虽隔着遥远的江面,却像一道灼热的光,瞬间攫住了我全部的心神!
阿斗!
我猛地勒住马缰,赤炭火龙驹人立而起,发出震耳欲聋的长嘶。岸边,一艘小舟正被江水拍打,摇晃不定。我翻身下马,脚步重如千钧,踏上船板时,小船猛地向下一沉。撑船的士卒脸色煞白,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竹篙。
“将军……船大,人多……”他声音发颤,望着那庞然大物般的楼船。
我立在船头,任凭江风撕扯着染血的征袍。目光死死盯在楼船上那襁褓的一点。七年前长坂坡的血与火,主公那一声“子龙!阿斗……”,还有怀中婴儿微弱的体温,所有的一切都熔铸成此刻胸中燃烧的烈焰。纵使前方是刀山火海,是万军丛中,是千仞绝壁,为了那一声托付,为了那襁褓中的少主,我赵子龙何曾有过半分犹豫?
“开船!”我的声音不高,却压过了浩荡江风,斩钉截铁,再无半分动摇。小船如离弦之箭,破开浑浊的江水,直直射向那艘巍峨的江东楼船。
江风猎猎,吹得我战袍鼓荡如帆,冰冷的江水不时溅上脸颊。楼船巨大的阴影已当头压下,遮蔽了天光,甲板上清晰的惊呼声与兵刃出鞘的刺耳摩擦声交织着灌入耳中。我左手按住腰间青釭剑冰凉的剑柄,那长坂坡的血痕仿佛还烙在掌心;右手悄然探入冰冷江水中,猛地一掬——浑浊的江水从指缝间淋漓淌下,却洗不去心头那沉甸甸的、由七年前延续至今的滚烫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