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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令既出,军营死寂的空气骤然被搅动,如同投入巨石的深潭。压抑已久的杀伐之气,如同蛰伏的猛兽终于挣脱束缚,在沉闷的蹄声、甲叶的摩擦、兵刃出鞘的铿锵声中苏醒、膨胀、咆哮!沉重的营门在刺耳的吱嘎声中被奋力推开,一股混合着泥土腥气、铁锈味和汗水的冰冷夜风,猛地灌入中军大帐,吹得案头烛火疯狂摇曳,险些熄灭。帐帘被风卷起,帐外,是无边无际的、沉默移动的黑色洪流——那是整装待发的军队,火把的光芒在无数冰冷的铁甲和矛尖上跳跃,映出一张张或紧张、或肃杀、或充满嗜血渴望的面孔。
孔明早已披挂上一件半旧的皮甲,那身青衫被罩在里面,只露出领口一点颜色。他立于帐门阴影处,羽扇已不在手中,目光沉静地扫视着如黑色潮水般涌出营门的军队,仿佛在检阅自己布下的棋局。夜风卷起他额前几缕散落的发丝,更添几分清癯与决绝。
“主公,”他没有回头,声音在嘈杂的军阵背景中异常清晰,“亮随中军压阵。关前佯攻,需示敌以必克之势,雷霆万钧!然切记,此战关键,在于子龙那八百孤军攀上绝壁、火光照亮涪水关城头的……那一瞬!”
我重重颔首,牙关紧咬。无需多言,我懂。正面强攻,是诱饵,是烈火,要烧得关内守军心惊胆裂,无暇他顾!更要为那八百攀援绝壁的死士,争取那决定生死存亡的宝贵时间!
“驾!”我猛一夹马腹,胯下战马长嘶一声,如同离弦之箭冲出辕门,融入那滚滚向前的铁流之中。凛冽的夜风如刀刮过脸颊,吹得身后猩红的大氅猎猎狂舞,像一面在黑暗中燃烧的战旗。亲卫营的精锐铁骑紧随左右,马蹄敲打着冰冷坚硬的地面,发出沉闷而整齐的轰鸣,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战鼓。
涪水关的轮廓,在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里,如同蛰伏的巨兽,渐渐显露出狰狞的剪影。高耸的关墙在稀薄的天光下泛着冰冷的、石质的灰白色,巨大的雉堞犬牙交错,投下浓重的阴影。关前开阔地带,黑压压的益州军早已严阵以待,盾牌如林,长矛如苇,在微弱的火把映照下闪烁着密密麻麻的寒光。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弥漫着令人窒息的铁锈、汗臭和一种名为恐惧的、无形却无处不在的气息。
“止!”我勒住战马,抬手。身后的铁流瞬间凝固,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堤岸,唯有战马粗重的响鼻和甲叶轻微的碰撞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对面关楼上,隐约可见两员顶盔贯甲的将领身影,正朝这边指指点点。高沛?杨怀?刘璋的爪牙!一股冰冷的杀意从心底腾起,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就是这些鼠辈,坐拥雄关,阻我入蜀之路,更间接导致了士元……那个名字带来的剧痛,如同毒蛇的噬咬,让我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擂鼓!”我猛地拔出腰间佩剑,剑锋在熹微的晨光中划出一道凄厉的寒芒,直指那灰暗的关楼!“进攻!”
“咚——!咚——!咚——!”
沉重的战鼓声骤然撕裂了黎明的寂静!那声音并非急躁,而是带着一种山岳倾颓般的、缓慢而无可阻挡的沉重威势,一下,又一下,如同巨锤狠狠砸在所有人心头!鼓声就是命令,就是燃烧的血液!
“杀——!!!”
排山倒海的怒吼声猛然爆发!如同平地炸响的惊雷!前排的重甲步卒,如同移动的钢铁城墙,轰然启动!巨大的橹盾被奋力举起,遮蔽着身后如林的枪矛,踏着鼓点,迈着沉重而整齐的步伐,向着关墙缓缓推进!每踏一步,大地都在微微震颤!紧随其后的弓弩手方阵,在令旗挥舞下,引弓如满月!
“放!”
一声令下,凄厉的破空之声瞬间充斥天地!黑压压的箭矢如同骤然腾起的死亡乌云,遮蔽了本就稀薄的天光,带着刺耳的尖啸,向着关墙之上、关前军阵,倾泻而下!
“咄!咄!咄!”箭矢如暴雨般钉在厚重的盾牌、冰冷的关墙石壁上,发出沉闷而密集的撞击声。关楼之上也瞬间还以颜色,同样密集的箭雨呼啸而下,落入推进的军阵之中!
“呃啊!”“噗嗤!”
惨叫声、利刃入肉的闷响、盾牌被重箭射穿的碎裂声,瞬间在战场各处响起!推进的军阵中,不断有人倒下,如同被无形的巨镰收割的麦秆。鲜血迅速在冰冷的土地上蔓延开来,刺目的猩红混杂着泥土,散发出浓烈而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味。一支流矢带着尖啸,擦着我的头盔飞过,冰冷的金属摩擦感让我头皮一阵发麻。
我死死攥着缰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整个战场,又焦灼地投向关隘侧后方那片被黑暗笼罩的、如同巨兽脊背般耸立的险峻山影——猿猱道!子龙!那八百死士,此刻就在那片死亡绝壁之上攀爬!每一刻的等待,都如同在滚烫的刀尖上煎熬!看着正面战场不断倒下的将士,那都是为掩护奇袭而付出的、无比沉重的代价!每一滴血,都像滚烫的烙铁,灼烧着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