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罡风如刀,割裂着广北州与江左州接壤的苍茫旷野。
这片被称作“息烽原”的褐色荒土,是帝国官方舆图上一条潦草的、几乎没有地名的分界线。干涸开裂的河床如同大地狰狞的伤疤,蜿蜒交错。稀疏的、叶片枯黄带毒的刺柳丛在风中无力地摇曳,发出败絮摩擦般的沙沙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极其怪异、令人作呕的味道:混合了硝火焚烧后久久不散的焦糊、血肉深层腐烂又经风干后凝聚成的类似陈旧皮革的恶臭,以及一股更深层、更本质的、如同浸透了庞大怨念的金属锈蚀的甜腥。这气味钻进鼻腔深处,粘稠得如同实质,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肺腑,带来一阵阵压抑的痉挛。
一行人艰难地跋涉在这片象征腐朽与终焉的蛮荒之原上。
不再是昔日的旌旗招展、法器争辉。东方天宫的残部,犹如一群从地狱尸山血海中勉强爬出的孤魂野鬼。不足百人,人人带伤。灵光黯淡的法甲上布满破损的爪痕、凝固的墨绿色或深褐色血浆块、以及黯晶毒素灼烧留下的丑陋蚀坑。他们排成松散而不失警惕的纵列,沉默地穿行在足以吞噬所有生命希望的焦褐色巨柳枯骨与断裂的古老界碑间。步履沉重,每一次脚掌踩踏在龟裂的硬土上,都溅起细微的、带着细微晶化光点的尘埃。
队伍最前方,是一位须发尽染霜雪的老者——天工院首席执事,慕容垂。他原本气度儒雅雍容,此刻却形销骨立,一袭天宫标志性的月白鹤氅撕裂沾污,袖口破损处露出的手臂上爬满黑紫色蛛网状的侵蚀暗纹,连脸上都浮现出细微的青黑色脉络。他佝偻着腰,每一步都踏得异常沉重,倚在一根燃烧着微弱赤红色火焰的长杖上勉强支撑。那火焰舔舐着杖头雕刻的赤乌符文,摇曳不定,仿佛随时会被这片死寂大地上无处不在的甜腥腐朽气息所扑灭。
“咳…咳……”慕容垂猛地停下脚步,剧烈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脸上的青黑纹路诡异蠕动,嘴角渗出一丝粘稠的黑色血涎。他紧紧攥住手中的赤乌杖,赤红火焰骤然腾起一瞬,又迅速黯淡下去。他喘息稍定,抬起那双早已失去大部分神采、布满浑浊血丝的双眼,望向北方——那片弥漫着更浓浊气息的广北州方向。眼底深处,翻涌着刻骨的痛苦与焚天的怒火,最终化为一声含混着血腥的绝望叹息:
“……镇海号…总算传来了讯息……甬江港……宁波……二长老在彼处……算是留了道门缝……”他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砂砾摩擦,“可恨……可恨苍天不仁!若非那朝廷征调的旨意强抽走我天宫近三成的核心甲卫!凭‘太微离火阵’之威……何至于……何至于让那赤瘴魔物……冲垮鲲鹏坞!”
他的声音不大,却如同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队伍深处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低沉的呜咽与粗重喘息。
队伍中段,一群由低阶修士构成的、面色惨白眼神麻木的青壮,死死护卫着核心圈十几个身影。他们是东方家族撤离时携带的、最宝贵的火种——那些尚未启灵无法自保的稚童,以及掌握了部分家族核心铸造秘法或低阶丹药炼制的技术人员。一个只有七、八岁模样、紧紧抱着个半旧布娃娃的女童,突然松开手中的粗糙木偶,带着哭腔拽住身边负责保护她的一个瘸腿老修士的衣角:“爷爷……爹爹和娘亲……是在红色的雾里面……变成天上那颗……带尾巴的坏星星了吗?”
老修士枯槁的身体剧烈一颤,布满污垢和泪痕的老脸上肌肉扭曲,却死死忍住没哭出来,只是用颤抖粗糙的大手,更加用力地捂住了小女孩的嘴巴,只留下呜咽在指缝间流淌。
整个队伍的气氛沉凝如铅,只剩下沉重的脚步声、粗重的喘息、强抑的哭泣,还有远处荒原上若有若无的、仿佛风穿过骸骨孔洞发出的呜咽声。
就在这时——
“警戒!”
队伍侧翼,一名负责了望、拖着半截焦黑尾巴、显然本体为精怪族裔的斥候修士,猛地发出尖锐嘶鸣!他本就赤红的眼珠此刻更是要滴出血来,浑身毛发炸起,手指颤抖着指向东北方的地平线!
所有人的心脏骤然缩紧!
天际尽头,那原本被灰黄尘霾与低垂阴云涂抹得混沌模糊的地平线上,突然“沸腾”了起来!
不是烟尘!
是无数点密密麻麻、如同夏日暴晒垃圾堆上疯狂膨胀的蛆虫群般的、令人窒息的暗红色阴影!
它们起初细碎如蚁,却在几息之间汇成浩荡之势!如同深海里淤积了亿万载的腥臭血泥,被无形的巨手搅动着翻涌起来!汇成一片无边无际、不断奔涌蔓延的暗红潮汐!它们沿着大地起伏的脉络高速推进,碾过枯死的刺柳林,吞噬沿途所有残留的建筑骸骨!距离尚远,但那股如同腐败腥甜血液加速腐烂到极致的、混合了某种刺鼻酸性物质挥发后的恐怖气息,已经如同有形有质的巨大浪潮,裹挟着地面细微震颤的悸动,汹涌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