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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记
周明砚第一次见到那只唐代琉璃瓶时,正赶上美术馆的午休时间。展厅里空荡荡的,阳光斜斜地从穹顶的玻璃天窗漏下来,恰好落在三楼西侧的展柜上。她抱着刚借来的古籍目录,脚步在展台前不由自主地停住了。
展柜里的琉璃瓶通身泛着淡淡的紫,瓶颈处缠着缠枝纹,瓶身鼓胀如饱满的果实,在光线下流转着捉摸不定的光泽。更奇的是阳光穿过瓶身时,在深灰色的地毯上投下一道小小的彩虹,红橙黄绿青蓝紫,像被谁精心裁剪过的绸缎,稳稳地铺在那里。
“以前的人看到这个,会不会以为把天上的虹抓来了?”周明砚下意识地呢喃出声。她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睁大。这只琉璃瓶是上个月刚从城南古墓群出土的,考古报告里说它是目前发现的唐代琉璃器中保存最完好的一件,瓶身无裂痕,连缠枝纹的边角都清晰得像是昨天才被工匠打磨过。
她蹲下身,伸出右手,指尖小心翼翼地朝着地毯上的彩虹探去。明明知道是光影的把戏,可当指尖穿过那片斑斓时,竟真的有种暖融融的触感,像触到了初春刚化的溪水,带着点不真实的温度。
“周老师?”身后传来脚步声,美术馆的研究员小林抱着一摞档案夹走过来,“您也来看这只琉璃瓶啊?昨天刚换了展柜位置,没想到光线这么好。”
周明砚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点暖意。她站起身笑了笑:“我来借《唐代西市琉璃贸易考》,路过就多看了两眼。这瓶子真有意思,你看这彩虹。”
小林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地毯:“可不是嘛,昨天有个老太太说,这瓶子里怕是住了个彩虹精。”她凑近展柜,指着瓶底的一行小字,“您看这铭文,‘景云二年制’,景云二年是公元711年,算下来快一千三百年了。”
“一千三百年前,谁会捧着这只瓶子看彩虹呢?”周明砚的目光又落回琉璃瓶上。瓶身上的缠枝纹在光线下起伏,像活过来的藤蔓,她忽然觉得这只瓶子不该被锁在玻璃柜里,它应该盛着西域的葡萄酿,被胡商的驼队载着,在沙漠的月光下晃出细碎的光。
那天下午,周明砚在古籍阅览室翻到了一本泛黄的《两京杂记》。书页间夹着一张褪色的书签,上面是手绘的琉璃器图谱,其中一幅竟与展柜里的瓶子有七分相似。图谱旁用蝇头小楷写着:“西市胡商所售紫琉璃瓶,注酒则色如琥珀,映日可见霓虹,价抵十金。”
她盯着那行字,指尖划过“霓虹”二字,忽然想起地毯上那道暖融融的彩虹。十金在唐代是什么概念?大概够寻常百姓过一辈子了。什么样的人会花十金买一只装酒的瓶子?
闭馆铃响时,周明砚才发现自己对着那本杂记看了三个小时。她把书还回前台,路过三楼展厅时,特意绕到琉璃瓶前。夕阳已经移了位置,彩虹消失了,瓶身在顶灯的照射下泛着沉静的紫,像睡着了。
“明天见。”她轻声说,像在跟一个老朋友道别。
接下来的一周,周明砚成了三楼展厅的常客。她发现不同时段的阳光会给琉璃瓶带来不同的模样:清晨的阳光稀薄,彩虹是淡淡的;正午阳光最烈时,彩虹会铺满半块地毯;傍晚夕阳斜照,瓶身会染上一层橘红,像浸在蜜里。
有天下午,她正蹲在展柜前速写,一个穿蓝布衫的老先生拄着拐杖走过来。老先生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看模样得有八十多岁了。
“姑娘,你也喜欢这只瓶子?”老先生的声音带着点沙哑。
周明砚抬头笑了笑:“是啊,觉得它特别有意思。”
“我年轻时在西安见过类似的,”老先生眯起眼,望着琉璃瓶,“那会儿还是土改时期,从地主家抄出来的,后来不知所踪了。那瓶子啊,装过桂花酒,秋天开封时,满院子都是香的。”他顿了顿,用拐杖轻轻点了点地面,“你看这缠枝纹,是葡萄藤,唐代的胡商最爱用这纹样,葡萄酿装在里面,日子久了,瓶身上都带着甜气。”
周明砚停下笔:“您是说,这瓶子真的装过酒?”
“十有八九,”老先生笑了,“你看瓶底内侧,是不是有点泛黄?那是酒渍,洗不掉的。当年我见的那只,瓶底比这黄得多,像沉淀了一整个秋天的阳光。”
那天晚上,周明砚做了个梦。梦里她站在长安西市的胡商店铺前,货架上摆着大大小小的琉璃器,阳光穿过敞开的门,在地上织出一片光怪陆离。穿波斯服饰的商人递给她一只紫琉璃瓶,瓶身上的葡萄藤缠着露珠,晃一晃,真的有桂花香气飘出来。她捧着瓶子走到曲江池畔,池水里的虹与瓶身上的虹连在一起,岸边有个穿襕衫的书生正对着她笑。
醒来时,晨光正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书桌上,像一道微型的彩虹。周明砚摸了摸额头,竟有些发烫。她忽然想起那本《两京杂记》里的另一段记载:“开元中,有书生柳某,得紫琉璃瓶于西市,常以盛花露。每晴日,瓶映日则虹生,柳生谓虹为瓶中精,每日对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