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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简上的夏声
陈默的指尖触到竹片时,第一缕阳光正穿过考古队临时搭建的棚屋窗棂。七月的风带着田野的热气撞在塑料布上,发出簌簌的响,倒像是谁在耳边轻轻翻着书。他面前摊开的竹简刚经过初步清理,青黄色的竹片上,朱砂勾勒的边框还泛着潮气,墨字在光线下洇出淡淡的晕,像极了小时候在乡下见过的,晨露打湿的蛛网。
“陈默哥,你看这个‘夏’字!”
林小满的声音里裹着雀跃,像颗刚从井水湃过的梅子。她蹲在隔壁的清理台前,手里捏着镊子,正小心翼翼地拨开竹简表面最后一点粘连的泥土。阳光斜斜落在她鼻尖上,汗珠顺着脸颊滑进防尘口罩里,晕开一小片深色。
陈默走过去时,正看见她用镊子指着竹片上那个字。笔画舒展,起笔处带着一点不经意的弯,像是写字的人手腕轻轻一顿,收尾时又微微上扬,真有几分蝉虫爬行的灵动。棚屋里瞬间安静下来,几个学生都凑了过来,连负责记录的老教授也扶了扶眼镜,眯起眼端详。
“还真像。”周明远推了推下滑的眼镜,伸手想碰,又猛地缩了回去,“这笔画里的劲儿,像是……像是蝉刚蜕壳,翅膀还软着,却非要往高处爬。”他是队里出了名的书呆子,说话总带着点文绉绉的认真,此刻眼里却闪着孩子似的光。
林小满忽然低下头,鼻尖几乎要碰到竹简。“你们闻,”她的声音从口罩里透出来,有点闷,却异常清晰,“有草木的味道呢。”
陈默也俯下身。确实有。不是实验室里消毒水的味道,也不是新竹的清冽,是一种混着泥土、阳光和干燥草木的气息,像小时候外婆家晒谷场上的草垛,又像暴雨过后,后山竹林里蒸腾起来的潮气。他忽然想起出发前整理资料时看到的记录:这片遗址属于新石器时代晚期的聚落,先民们在河畔定居,种稻,养桑,用最原始的笔墨在竹简上记录时令。
“是竹片本身的味道吧?”周明远挠挠头,“埋在土里几千年,说不定吸了周围草木的气。”
“不止呢。”老教授忽然开口,他的手指轻轻点过竹简边缘,那里还留着细密的划痕,像是用刀削过的痕迹,“你们看这竹片的切口,很平整,但边缘有细微的毛刺。说明当年处理竹简的人,用的工具不够锋利,却很用心。他削竹片的时候,说不定就坐在竹林边,手边放着刚采的草药,风里飘着稻花香。”
棚屋外传来几声蝉鸣,尖锐,清亮,一下子把人的思绪拽回眼前的夏天。陈默忽然觉得,那蝉鸣像是从竹简的墨迹里钻出来的。他从背包里翻出那个磨得发亮的牛皮本子,这是他跟着考古队实习以来养成的习惯,遇到触动人心的瞬间就记下来。笔尖划过纸页,留下清晰的字迹:“竹简记得风,也记得蝉鸣。”
字迹干得很快,像是被棚屋里的热气烘干的。陈默看着本子上的话,忽然想起三个月前刚到这片遗址时的情景。
那时还是四月,田野里刚泛出浅绿。他们踩着没过脚踝的泥土,在探方里一点点剥离土层。最初的日子很枯燥,每天面对的都是褐色的泥土、破碎的陶片,还有偶尔发现的兽骨。周明远总抱怨说,这地方连只鸟都少见,更别说蝉了。直到五月末的一天,林小满在清理一个灰坑时,挖出了第一片带字的竹简。
那片竹简只有手指长短,上面只刻着一个“雨”字。墨色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要在特定的光线下才能辨认。但就是那个字,让整个考古队沸腾了。老教授当天晚上在帐篷里翻了半宿资料,第二天红着眼睛宣布:这片遗址极有可能发现系统性的文字记录,这对研究先民的生活方式有着不可估量的价值。
从那以后,大家像是被注入了强心剂。陈默记得自己第一次完整清理出一片竹简的情景:竹片被泥土包裹着,像块不起眼的木头,他用软毛刷一点点扫去浮尘,当那个“桑”字渐渐显露时,手心全是汗。那天傍晚,他坐在探方边,看着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远处的村庄升起炊烟,忽然觉得几千年前,也有一个先民坐在同样的位置,看着同样的夕阳,手里握着刚削好的竹简,想着该如何记录当天的劳作。
“陈默哥,发什么呆呢?”林小满用胳膊肘碰了碰他,“教授让我们把这批竹简搬到恒温箱里去,下午要做脱水处理。”
陈默回过神,点点头。他小心地托起竹简,竹片很轻,却又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质感,像是承载着几千年的时光。搬到实验室时,周明远正对着电脑比对字迹,屏幕上是之前发现的几片竹简,上面的“春”“秋”“禾”等字清晰可见。
“你们发现没有,”周明远忽然转过头,眼睛亮晶晶的,“这些字的笔画都很灵动,不像后来甲骨文那么规整。更像是……像是随手画出来的。”
“因为那时候还没有统一的文字规范啊。”林小满凑过去,“写字的人可能是个农夫,也可能是个巫祝,他们按照自己的理解去画,反而更有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