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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的痛楚早已模糊,只剩下一种钝重的、黏腻的触感。苏半夏垂着眼,看着那根抵在冰冷碑石上的食指,指腹早已皮开肉绽,深可见骨。粘稠温热的血,正顺着那刻痕的走向,一滴滴,沉重地砸落在石碑根部沉积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泥土里,洇开一小片深暗的、带着腥气的印记。
主碑无言,矗立在万碑林最中心的高台上,沉默如亘古的山岳。它通体是一种近乎墨黑的玄石,触手冰寒刺骨,月光落在上面,竟似被吸噬进去,泛不起一丝光亮。碑身庞大、厚重,线条粗粝而古拙,没有任何雕琢纹饰,只有一种经年累月风霜侵蚀留下的、如同老人皱纹般的深深沟壑,纵横交错。它太老了,老得似乎连时光都已厌倦了在它身上留下新的印记,只任由它沉甸甸地压在这片空旷的祭坛之上,压在所有仰望它的人心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威严与苍茫。碑顶之上,是沉沉的、无星无月的夜空,浓墨般化不开,将这主碑衬得愈发孤绝、肃杀。
这碑,是万碑林的魂,亦是所有无主之碑的归宿。传说,唯有以血为引,以魂为契,刻下真名者,方能真正唤醒沉睡的碑灵,让无字之碑显影过往,令亡魂得安,令功业不朽。代价,是刻名者与碑同寿,亦与碑同寂。从此,姓名镌石,魂魄亦被这冰冷的玄石缚住,再难解脱。
苏半夏缓缓抬起另一只手,指尖同样血肉模糊。她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山间寒夜的凛冽,直冲肺腑。目光掠过主碑下方,那层层叠叠、无边无际蔓延开去的无字碑林。月光惨淡,只勾勒出它们高低错落、沉默如坟的轮廓,密密麻麻,一直铺展到视野尽头沉沉的黑暗里。三万?五万?十万?数不清,也望不到头。每一块碑下,都曾是一个无名无姓的魂灵,一场无人知晓的过往,一段被尘沙彻底掩埋的故事。
她行医半生,踏遍万里荆棘,所救之人何止万千?可最终,又有几人的面容能在她疲惫的记忆里清晰浮现?又有多少声“医仙”的呼唤,能穿透这无字碑林永恒的寂静,抵达她此刻的心头?悬壶济世,到头来,不过是这茫茫碑海里,再多添几块无言的石头,多埋几缕无名的孤魂。值得么?她心头滚过一丝深不见底的疲惫与荒凉,沉甸甸地,几乎要将她压垮。她的名字,苏半夏,连同她这一生数不尽的奔波、血泪、无眠之夜与濒死挣扎,又能在这浩瀚的碑林中,占据多少分量?又能在这无垠的时光里,留下多深的刻痕?
或许,刻下名字,并非为了什么不朽的功业。她嘴角牵起一丝极淡、极苦的弧度。只是为了……给这无尽的漂泊,寻一个终结的锚点。给这满身的疲惫和满心的荒芜,寻一处冰冷的归宿。让这双沾满了血污与草药气息的手,终于能停下,尘埃落定。
再无犹豫。凝聚了所有残存的力量,也凝聚了那深入骨髓的倦意与决绝,苏半夏猛地将那只血肉模糊的食指,狠狠按在了主碑那冰冷如铁的碑面上!
“哧——”
皮肉与玄石剧烈摩擦的声音,在死寂的祭坛上显得格外刺耳、惊心。那声音干涩、喑哑,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撕裂感,仿佛不是刻石,而是钝刀在刮削自己的骨头。每一下划动,都伴随着指骨深处传来的、清晰到令人发疯的剧痛,直冲颅顶。指尖的血肉在坚硬粗糙的碑面上迅速磨损,新的血液又立刻涌出,浸染刻痕,将笔画染成刺目的、不断流淌的猩红。
“苏——半——夏——”
三个字。她从未觉得自己的名字如此沉重。每一笔,都像是在燃烧自己的骨髓,都像是在剥离自己的魂魄。汗水瞬间浸透了她的鬓发和后背的衣衫,冰冷的夜风一吹,带来一阵阵战栗。额角的青筋因剧痛和用力而高高贲起,如同扭曲的蚯蚓。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几乎要支撑不住,跪倒在这冰冷的石碑前。视野开始模糊,血色弥漫,耳边嗡嗡作响,仿佛有无数亡魂在低语,又像是自己生命流逝的声音。她咬紧牙关,齿缝间尝到了浓郁的铁锈味,不知是来自破裂的牙龈,还是来自那正被玄石无情吞噬的精血。
时间仿佛被这刻骨的痛楚无限拉长,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般难熬。终于,最后一笔,那“夏”字的最后一捺,带着她几乎崩断的意志,重重地拖过碑面。
指尖离开碑石的刹那,苏半夏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身体猛地一晃,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的祭坛石板上。膝盖撞击硬石的闷响,被一种更宏大、更玄异的声响彻底淹没。
“嗡——”
一声沉闷而悠长的嗡鸣,仿佛自大地深处、自九天之上同时传来。那不是声音,更像是一种直接在灵魂深处炸开的恐怖震荡!
脚下的祭坛,头顶的苍穹,四周无边无际的碑林,甚至她自己的身体,都在这嗡鸣响起的瞬间,剧烈地、不可遏制地共振起来!五脏六腑都在翻滚、移位,骨头缝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空气骤然变得粘稠无比,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咽着沉重的水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