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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二十六年的夏末,丰县被一场黏稠的湿热裹着。护城河边的垂柳蔫头耷脑,叶子上蒙着层灰黄,像得了黄疸的人,连风过都带不起半分精神。百草堂的门板刚下到第三块,就见街口的李二婶抱着孩子跌跌撞撞跑来,粗布褂子汗湿得能拧出水,怀里的娃脸黄得像块老生姜,嘴唇却泛着青紫,呼吸时胸口起伏得厉害。
“王老板!王老板救命啊!”李二婶的身音劈了叉,刚跨进门槛就腿一软,差点跪在青石板上。
王宁正蹲在柜台后翻晒药材,闻言腾地起身。他穿件月白竹布长衫,袖口挽到肘弯,露出的小臂上沾着点赭石色的药粉——那是今早碾当归时蹭上的。鼻梁上架着副细框老花镜,镜片后的眼睛不算大,却亮得很,此刻一眨不眨盯着孩子的脸,指尖轻轻按在娃的手腕上,指腹带着常年捻药草磨出的薄茧,温凉得像块老玉。
“多久了?”他声音不高,却稳得让人安心。
“三天了!”李二婶抹着泪,“起初就眼白泛黄,以为是天热上火,谁知昨天开始吐,吃啥吐啥,连水都喂不进……孙老板那边给抓了两副药,喝下去更重了!”
王宁眉头微蹙。他掀开孩子的衣襟,心口处的皮肤黄得发暗,像抹了层没调开的泥浆。“张娜,取针来。”他扬声喊道。
里屋应声走出个穿靛蓝布裙的妇人,正是王宁的妻子张娜。她头发绾得一丝不苟,用支牛角簪固定着,耳后别着朵晒干的金银花,走动时带起缕淡香。听见吩咐,她从柜台抽屉里取出个小巧的铜针盒,打开时叮当作响,里面排着长短不一的银针,针尖亮得晃眼。
王宁取过最短的一根,在灯火上燎了燎,飞快地在孩子指尖扎了一下。挤出的血不是鲜红,倒像掺了胆汁的暗黄色,黏在指肚上迟迟不凝。
“是黄疸,”王宁放下针,语气沉了沉,“而且是湿热壅在脾胃,堵得厉害。”
话音刚落,门外又涌进来几个村民,都是家里有病人的,七嘴八舌地说开了——城西的赵老汉尿色像浓茶,北头的陈家媳妇浑身痒得抓出血痕,症状竟都带着“黄”。
王宁正蹙眉思索,对面回春堂的门板“吱呀”一声开了。孙玉国穿着件油亮的黑绸马褂,手里把玩着串蜜蜡珠子,站在门口斜睨着百草堂,扯着嗓子喊:“我说王老板,你这百草堂别是藏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不然怎么一茬茬的人犯病?”
他身后跟着两个伙计:刘二狗塌着肩,袖口沾着块不明污渍,眼神躲躲闪闪;郑钦文则直挺挺地站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嘴角那道疤随着说话微微抽动。
“孙老板还是先顾好自己铺子里的药吧。”王宁的妹妹王雪从后院走出来,手里提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刚采的薄荷。她梳着双丫髻,发绳是药房里包药材的草纸搓的,粗布裙摆沾着草叶,却挡不住眼里的利光,“李二婶家的娃吃了你开的‘利胆汤’,里面的茵陈陈了三年,早失了药性,还好意思说别人?”
孙玉国脸色一僵,随即冷笑:“黄毛丫头懂什么!药材越陈越醇!我看你们就是治不好病,想找由头!”说罢甩袖回了铺,刘二狗和郑钦文恶狠狠地瞪了百草堂一眼,也跟着进去了。
王宁没理会对方的挑衅,转身进了药房。药柜上整整齐齐排着百十个抽屉,每个抽屉外都贴着泛黄的药名标签。他在标着“甜瓜蒂”的抽屉前停住,抽出抽屉,里面装着些灰褐色的细棍,长约寸许,一端略粗,带着圈向内卷的蒂痕,正是瓜蒂。
“哥,这不是去年钱多多从新疆带来的那批吗?”王雪凑过来看,“你想……”
“《千金方》里说,‘瓜蒂,味苦寒,主大水,身面四肢浮肿,下水,杀蛊毒,咳逆上气,及食诸果,病在胸腹中,皆吐下之’。”王宁拈起一根瓜蒂,对着光端详,“这黄疸是湿热郁在胸膈,正好该用它涌吐祛湿。”
“可这东西有毒啊!”张娜端着刚煎好的药进来,听见这话忙道,“前阵子邻县有家药铺用它内服,病人吐得脱了水,差点出人命。”
王宁指尖摩挲着瓜蒂上的纵纹,眉头紧锁。他自然知道瓜蒂的厉害——去年钱多多送来时特意说过,新疆农户用它治黄疸,都是晒干了研末,只敢少少地吹点进鼻子,从不敢往嘴里送。可眼下疫情紧急,常规的利胆药见效太慢,再拖下去,不知道要拖垮多少人。
正犹豫间,门外传来个清脆的女声:“王老板在吗?晚辈林婉儿,特来叨扰。”
众人抬头,只见门口站着个穿浅灰布袍的年轻女子,背着个鼓鼓囊囊的药篓,篓子里露出半截药锄。她头发简单束在脑后,额前留着几缕碎发,脸上沾着点泥灰,却掩不住一双清亮的眼睛。最特别的是她腰间,挂着个磨得光滑的木牌,上面刻着“护道”二字。
“姑娘是?”王宁拱手问道。
“晚辈游学行医,路过贵地,听说有黄疸疫病,特来看看能否尽绵薄之力。”林婉儿走进药房,目光一扫就落在了王宁手里的瓜蒂上,眼睛一亮,“王老板竟有如此好的甜瓜蒂!看来已经想到治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