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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草镇的秋总是裹着药香来的。晨露还凝在百草堂门前那株老银杏的叶尖上,王宁已坐在柜台后翻完了第三本医案。他穿一件月白色杭绸长衫,袖口磨得泛白,却浆洗得笔挺,左手食指第二节有块浅褐色的药渍——那是去年炮制药酒时,女贞子的汁液渗进皮肤留下的印记。他眉骨高挺,眼尾带着些微细纹,看人时总习惯性地微微颔首,倒像在端详一味药材的成色。
“哥,张屠户家的婆娘又来问,她那夜盲症到底能不能好。”王雪掀着蓝布门帘进来,粗布围裙上沾着新鲜的薄荷碎。她梳着双丫髻,发绳是药房里剩下的陈皮色棉线,背上那只靛蓝药篓鼓鼓囊囊,露出半截黄铜药锄的柄。
王宁正用银簪挑开一粒饱满的女贞子,果皮裂开时溅出些微紫黑色的汁液。“让她再服半月药。”他指尖捻着那粒带霜的果实,对着晨光看,“她是肝肾阴虚,得靠这冬青子慢慢补。”
“又是这青果子?”门帘外传来个尖细的声音,孙玉国摇着把乌木扇跨进来,他穿件宝蓝色锦袍,领口绣着金线牡丹,腰间玉佩坠子叮当作响。他身后跟着的刘二狗缩着脖子,粗布短褂上沾着泥点,手里提着的黑漆药箱看着倒比百草堂的精致。
孙玉国的目光扫过柜台,落在那碟女贞子上,嘴角撇出个冷笑:“王老板还是老样子,拿些路边野果当宝贝。昨儿李秀才来我回春堂,不过三贴鹿茸膏,就说头晕轻了。”
王宁将女贞子放回瓷碟,瓷片相撞发出清脆的响:“李秀才脉弦细数,是阴虚火旺,鹿茸性热,恐是饮鸩止渴。”
“你懂什么!”孙玉国扇子往掌心一拍,“镇上最近多少人头晕眼花?那是秋燥犯了,得用猛药压下去!”他说着往门外走,经过王雪身边时故意撞了下她的药篓,几片晒干的菊花瓣从篓里飘出来。
王雪正要理论,却被王宁按住手。他望着孙玉国的背影,指尖在柜台的木纹上轻轻敲着:“去把后院晾的女贞子收进来,看天色怕是要落雨。”
这场雨下了三天三夜。雨停那日清晨,百草堂的门刚卸下,就被人撞开了。张老汉捂着肚子冲进来,青布短衫的前襟沾着些秽物,他脸憋得通红,说话都打颤:“王大夫,快……快救救我!孙老板给的药,越吃越拉……”
王宁扶他坐下,三指搭在他腕脉上。老人的脉沉细无力,舌苔白腻得像沾了层米糊。“他给你开了什么?”
“说是补药,有肉桂、附子……”张老汉疼得直抽气,“吃了头两贴浑身发热,以为有效,第三贴下肚就开始拉肚子,拉得腿都软了。”
“糊涂。”王宁松开手,转身从药柜里取出个青瓷药罐,“你本就脾胃虚寒,孙玉国偏给你用热性药,这不等于往冰窖里扔炭火?”他抓了把炒得微黄的女贞子,又添了几片白术,“女贞子性凉,本会伤脾胃,但用麸皮炒过,凉性就减了;再加白术健脾,正好中和。”
王雪在一旁碾药,铜碾槽里的药末簌簌往下落。她看着王宁专注的侧脸——他挑拣女贞子时,总会先对着光看果实的饱满度,再用指甲刮去表面那层薄薄的白霜,说是霜厚才够成熟。这动作她从小看到大,就像镇上的老人们说的,王宁懂药,更懂药要顺着人的性子来。
药刚煎上,又有几个村民拥了进来。刘婶扶着门框,一只手捂着耳朵,另一只手在眼前乱抓:“王大夫,我这耳朵里跟塞了团棉花似的,看东西也模模糊糊,孙老板说我是上火,给我开了黄连,喝得我嘴里发苦,头更晕了。”
王宁让她坐下,翻开她的眼皮看了看,又让她伸出舌头——舌红少苔,正是肝肾阴虚的模样。“你不是上火,是水少了。”他取过纸笔,写下药方,“女贞子五钱,枸杞三钱,菊花一钱,泡水当茶喝。”
“就这?”刘婶看着药方上的“冬青子”三个字,一脸怀疑,“孙老板说要用珍贵药材才行。”
“药无贵贱,对症就好。”王宁将药方折好递给她,指尖的药香混着刚煎好的药味飘过来,“这冬青子,能补肝肾之阴。你试试,半月后再来。”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孙玉国带着郑钦文站在台阶下,手里举着个药包,对着围观的村民嚷嚷:“大家看清楚!王宁用这野果子骗钱呢!我回春堂的药才是正经东西,他这‘百草堂’,迟早要变成‘败草堂’!”
王宁走出药铺,秋日的阳光落在他肩头,月白长衫泛着柔和的光。他没看孙玉国,反而转向村民:“谁要是觉得头晕目眩、眼睛干涩,不妨试试我的药。有效再付钱,无效分文不取。”
孙玉国气得扇子都掉在了地上。郑钦文赶紧捡起来递给他,他却一把推开,指着王宁的鼻子:“好!我倒要看看,你这破果子能治什么病!”
王宁没接话,只是弯腰拾起一片被风吹落的银杏叶。叶尖已经泛黄,像极了那些来找他看病的老人鬓角的白发。他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话:“医道如草木,得顺着时节,贴着地皮生长。”此刻风穿过药铺后院,带来女贞子青涩又微甜的气息,他知道,这场关于药的较量,才刚刚开始。